“锦云奶姥!” 似冰层之下透进了温暖的炉光,潜真飞扑进美人的怀抱。 锦云眼眶一红,紧紧抱着这个小小情郎。 “真儿不哭,不管怎样,你是奶姥的宝贝!咱们回咱们的敛云峰,再也不出来受委屈了!” 她抹着潜真脸上的泪,自己也泪如泉涌,既悲又愤:“实在不行,奶姥和你就回宁洲干门祖庭!这澜洲多云多雨,有什么好待的!” 揉着潜真的脸,心疼极了,高声道:“人家别的仙家好不容易有个少子,捧在手里都怕化了!宗门里的貌美女人不都是任挑任选,就是亲生的血脉那又怎样?修仙中人早已脱胎凡俗,但求念头通达!你决云天宫可好,怎就这一根独苗,大娘不疼二娘不爱,亲娘都要往死里折腾!哼!这破地方咱不待也罢,奶姥这就带你去收拾东西。咱回干门祖庭当爷爷!” 锦云骂过一通,自己越想越对,牵起潜真的手就要起行。 却发现他并没有迈步。 潜真抽回了手,望向花木掩映中的抱朴轩一角,抿了抿嘴唇。 “奶姥,我想道个别。” 入了屋门,潜真规规矩矩地将沾满尘土的锦鞋除下,放在门外。 一步一停地向内走着。 此生再难忘却的栀子花香飘荡于室,随着撩动纱帷的风丝丝缕缕。 隔间临窗的低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正中放着一枚黄玉牌。 往常凭案的姐姐并不在。 他的心一揪一揪的。 他明白姐姐或许不是恨他做出兽行,而是对他失望透顶。 潜真跪坐案前,摩挲着那枚母亲丢下的玉牌,咬紧嘴唇。 抽出一张纸以墨龙镇住,挥毫而下。 白日透新纱,明风带晚霞。 临窗轻语小人家,轩阳润玉软莲欺红姹。 素袖添新茶,心衣捧玉瓜。 珍鸣本拟赖霜华,重楼善饮此生忘天涯。 ******************** 日午之后,失魂落魄的素心捧心而入。 发现桌上的玉牌已无踪影,唯余一张宣纸,上书薄薄四行楷字。 端端正正。 咬咬牙跪坐案前,一读之后惶然而涕下。 抓起那张宣纸冲出了屋门,迎着刺目的阳光在花香药田中茫然四顾。 最终于山门云海间停驻,哀哀地朝敛云峰方向凝眸,却再难踏前一步。 手中素白的宣纸被山风吹得猎猎。 樱桃软唇抖着颤着,声音如哭如歌。 “珍鸣本拟赖霜华,重楼善饮此生忘天涯。” “你这是,要忘了姐姐吗?” “重楼善饮……你就是……这样安你姐姐的心吗?” 潜真跟着锦云回到敛云峰,无知无识地随着她摆弄自己。 不一会便清理了身上划出的伤口,换了一套黑色重锦袍服。 “宝贝你现在等会儿,奶姥去唤人收拾行囊,咱们这就回祖庭。” 潜真此时乖得不能再乖,静静坐在潜明殿的大阶上呆呆出神。 巨大的白玉宫殿外,极长极阔的道道长阶顶,坐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其实他大脑一片空白。 淡淡的云雾如丝如团,不时轻轻浮过他的身边向着幽深宽敞的殿内而去。 很久很久之后。 他忽然发现身侧坐了一个同样身穿黑色重锦袍裙的小女孩。 也正学着他抬头张望着天。 “你是谁?” 小女孩瞪他一眼,似乎不满他的打扰,神秘兮兮地问:“你看到了什么啊?” “我在发呆啊!你是谁啊?” 小女孩凑近他细细瞧了瞧,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讶:“啊——原来我的哥哥是个呆子!哼!你竟骗得我也呆了一个时辰!” “……” 潜真懒得理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屁孩,接着发呆。 “你的大殿怎么这么冷清啊?” “……” “改天请你去绶禧殿吧,我那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多傻傻的奴仆!” “……” “我一直觉得那些云里藏着怪物。” “……” “你有没有吃过茗烟糖啊?清清甜甜的,可惜这次寿姑没让我带,不然就可以馋你了。” “……” “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条祁龙忽然就发蹶了。好吓人,幸亏随行有力士给制住了。” 发呆成功被小女孩的嘴炮打散,潜真叹口气从怀里挑出那枚“吕”字玉牌摩挲,接下了她的话头。 “祁龙是温驯的洁兽,发蹶必然是因为感应到了周围的邪秽。” “啊?为什么我没看到?” 潜真哂笑一下,凭什么你就能看到? 见他不答,小女孩伸手抢走了他玉牌。 “你这妮子怎么这么无礼?” 潜真想要抢回来,却被她拍掉了手。 “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吗?” 看着她卖弄的表情,潜真轻蔑一笑:“难不成你会?” “我当然会!” 她轻轻一抛,潜真大急赶忙跳起来去接,生怕磕坏了。 这可是母亲的,将来要还的! 在他的手将接到玉牌时,哪知它竟轻飘飘向上提了一下。 余力已尽,潜真重重朝长阶上摔去,闭目就手,却没迎来预料中的剧痛。 睁眼才发现自己仍然浮在半空,缓缓落到阶上。 只见那小女孩偷偷拍下胸脯,一招手将浮空的玉牌唤回手中。 随即换上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潜真撩着厚重下摆,蹦跳到她身边:“这是什么法门?” 小女孩白皙圆润的小脸龇牙一笑,反着炫目的阳光。 “你想学啊?我教你呀!” “好呀好呀!” 潜真都有些崇拜她了。 但她摇了摇头,忽然坏笑一下,咳嗽一声端正了姿势。 老气横秋道:“只有长辈才能传功给晚辈,你叫我声,嗯,叫我声姐姐,我就教你!” 她本来想让他叫姑奶奶,可怕他不答应。 “姐姐!” 潜真叫得异常干脆。 小女孩翻个白眼,兴味索然,但还是教了他。 “这个你只需要专注地想着自己身体和它是一体的,它就可以保护你,就这么简单。当然它也可以治伤,”她好像努力想着,“但是,好像它有时候会不管用,你让它歇一阵子或是给它一滴心血就可以了。” 她眼睛向上,似乎在回想又像是在背诵。 “心血者为人身气血最宝要之精华,非……非身处极险或救……救大功德之人不可善用。人失心血,则……损身丧命;仙失心血,则伤道折寿;非仙而修道者,则气体日虚,困于床榻。” 长舒口气,伸出食指敲打两下潜真肩膀,摇头晃脑道:“谨记,谨记。” 潜真奇怪地打量着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拨浪鼓似地摇着脑袋,丫角乱晃。 “我就是知道啊!” “没人教你吗?” “没有。我就是知道,一觉醒来就知道了。” “好吧。” 潜真尝试着连通玉牌,良久才有了一点动静。 他想了想,可能是情况不够紧急,激发不出力量。 于是直接从玉阶纵下,忽忽风声中,心弦似被揪了一下。 心念一动,稳稳地落在阶上。 心情大好,伸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向阶顶那个很小的人影喊着。 “你用力跳下来,我用玉牌接你,可好玩了!” 那人影蹦跳几下,开心地鼓掌,也学他纵下。 两人就像这样,滑滑梯一般,轮流玩耍。 久无人声的大殿云海似乎也热闹起来。 良久良久。 两人背靠着背气喘吁吁,眉眼间满是欢欣。 潜真本来抑郁的心情被这充满活力的女孩冲刷得零零落落。 女孩伸出食指转了一下,那玉便悬在她食指上“突碌碌”转着。 潜真却没法像她这么运使自如,但明明两人都是第一次实际驱使。 殿内跫音轻响,是锦云走了过来。 她暼了一眼女孩,红唇微撅,有些不满。 这是玉楼派人送来的,从今以后也要让自己带着。 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你都不认这孩子了,还管我们的好事! “你们俩个玩什么呢,累成这样?” “奶姥,她是我刚交的好朋友,教会了我用这个。” 潜真指了指女孩手指上的玉牌。 女孩见是锦云,将玉牌握在手里,咧出一个灿烂的笑。 “锦云奶姥。” 声音奶声奶气。 锦云看到她这么可爱,心中对她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后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呀!准备准备,咱们回宁洲。” 潜真抓着小女孩的手起身,笑着问她:“你到底是谁啊?” 锦云呵呵一笑,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玩了大半天都不知道人家是谁,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她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啊?” 锦云同时轻抚两人的脸颊,望着阶下的云海广场,有些出神。 “也难怪这决云天宫人情冷漠,自六年前那场飞升之祸后,仙宫骨干十不存一。为了占住这堪比一国疆土的仙宫胜境,只得人人分散,就连你们一母同胞的兄妹都自小分离,相隔百里,竟到现在才相见。想来让人唏嘘。” “飞升之祸?” 两人异口同声。 锦云目中闪过一抹沉痛,却摇了摇头。 “你们还小,等长大了我再讲给你们。” 潜真打量起眼前的妹妹,她发现后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伸掌在他额头轻轻一拍,微仰小脑袋,得意洋洋地说。 “我叫无猜,是你亲口承认的姐姐……” 那张在玉阶云海中的笑容反着光,比白玉还耀眼。 渐渐得幻化成了虚无缥缈的影。 潜真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疼痛,丹田气海处忽然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 坍缩成了小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