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真环顾四周,所见众人衣着,多为商贾,亦有不少道人打扮。 粗布短衣者,包括他们两个,也不过寥寥一手之数。 实在太过显眼。 连忙带着无猜找了处阴暗角落站着。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一对背负长条包裹衣着文雅的青年夫妇也跟着他们站了过来。 潜真眼角警惕扫视着他们。 但两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们,只是抬头望着那两扇布满人头般粗大铜钉的大门。 这时一对看似爷孙的农人踅了过来,神色间有些鬼祟。 两人衣着破烂,面容衰朽。 即使是那看似八九岁的小孩,也是面色死灰。 那对文雅夫妇似乎很是嫌弃,向偏侧挪了几步。 这下潜真眼角猛跳,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在他看来,这两对人的站位,刚好成掎角之势。 若是猝起而攻,后有山石,前有人群,势难轻松逃脱。 握着无猜的手紧了紧,无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知所谓。 另一手捏出了符箓。 他眼珠四转,在盘算着最优的逃生路线。 一旦开打,那自己和无猜必然暴露。 这清宁观的城池,还不得倾城而动? 沿大路而逃,或是入城,都是取死之道。 一线生机,只能靠出其不意。 向后,飞上山岩! 思谋间,身前人群忽然一阵纷扰。 身侧两对人俱都向前一动。 潜真拉着无猜猛退一步,一只脚踏上山岩。 手中符箓催动起来,便要抵死相拼。 然而爷孙和夫妇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奇怪地望了过来。 而后向前汇入了人群。 “噔——噔——噔——” 塔楼顶的巨钟齐响,声音之大直轰脑际。 仿佛整个地面都震颤起来。 三声过后,钟鸣尾音长长不绝。 前面有的人兴奋喊了声。 “城门要开了!” 潜真脸上汗珠瞬间渗出,后背湿透。 身子一软,靠在了冰冷的岩石上。 “好险!还好不是。” “不是什么?你从刚才就怪怪的。” 无猜伸手为他拭汗。 潜真将她手拿到唇边,深深吻了一口。 对她一笑。 “还是活着好啊!” 无猜粉面微红,撅唇嗔怪。 “莫名其妙的。” 城门传来巨大的“嗡”响。 厚重的木材挟着千斤重的铜钉摩擦着地面和门轴。 这次是真地将大地都撼得震颤起来。 门缝缓缓透出一抹天光,而后一点点大开。 城门前的大地豁然开朗,沐入阳光。 整齐的铁甲“哗哗”声传来,如大雨砸击钢板。 一队身穿亮银板甲的军士沉默着穿出了门洞。 齐列两排,停步不动。 哗然铁甲声顿止。 他们身上的佩甲如银镜,映着碧蓝天光,如同将天空穿在了身上。 板甲胸口的护心上统一镶着阴阳太极图案,正中是清宁二字。 腰间佩戴着统一制式的长剑,手掌宽,半身长。 镶金剑格,鹿皮鞘。 饶是潜真,看到这些帅气的盔甲宝剑,眼中都放了光。 羡慕之余,对于清宁观的实力更加忌惮。 这么看来,这清宁观俨然自成一国! 这时一头顶兜鍪的军士出列,面向众人呐喊。 “排队!验明身份者方可入城,否则,格杀勿论!” 大多数人都噤若寒蝉,人群车马眨眼间便列了一条长队。 那赶车的道士却慢条斯理地驾车越过长队,径直到了那军士身前。 “怎么,需要我拿出谱牒吗?” 语气一样的傲慢。 军士侧跨一大步,盔甲响动,躬身道:“不敢不敢,道爷请!” 道士从鼻孔挤出一声“嗯”。 扬鞭催马,驶进城门。 潜真前面两个身穿锦缎的商贾同时朝地上呸了口唾沫。 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做道士享清福,做清宁观的道士就更不得了了。” 另一人忙问:“于兄此言何意啊?” 那人压低了声音:“看见刚进去那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了么?” “嗯呐,怎么,有什么门道?” 那人“切”了一声:“能有什么门道?倒是有很多阴道!” 无猜不由脸红,轻啐一口。 另一人惊讶道:“莫非……是给清宁观送妓女?哎呀,这可就有点不像话了。” 那人冷笑一声:“刘兄还是仁厚了。清宁观的道爷们,看得上妓女?那都是纯纯的少女,兴许还有童女!” “什么?” “每年两批,夏一批,冬一批!每批都得送这么十来车!” “这,这太过分了!” 那刘兄显得义愤填膺,不住跺脚。 那于兄也跟着摇头晃脑长叹。 他们前面站的正是衣着文雅的夫妇。 相貌清秀的妇人倒是爆脾气,回过身来,不由分说便打了那于兄一个巴掌。 直把他打翻在地。 那于兄向地上连吐几口血水,其中混有碎牙。 手指颤颤指着妇人,又惊又怒。 “你!你!岂有此理!” 那刘兄倒也是个讲义气的朋友,将他扶起,护在身后,瞋目而视。 不料妇人抬手,将二人一齐打翻在地。 许是那队军士威吓过重,人们尽都不敢乱动,只是窃窃私语。 “看你二人样貌年轻,是第一次出关吧?” 妇人轻轻转着手腕,眼珠下指二人。 倒让他们有些害怕。 “年轻人,今天本夫人教你们一个道理,让你们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两人同时哆嗦。 “清宁观在这关外近妖之地,以一观之力与妖族抗衡近百年,使得妖族不敢东顾。你们是瞎了眼吗?所过之地,农人不都安居乐业?这里地势险恶,妖兽横行,法不严怎么抵御妖族?” 说着,她上前又打出一巴掌,将刚刚坐起的两人扇倒。 “你二人阴阳怪气,将运囚车颠倒黑白为邪淫之举,污蔑清宁观之声名,居心何在?” 她眯起眼睛,望了望前面寥寥无几的人群,大声呵斥。 “我看,你等必是妖族的奸细!” 此话一出,惊得地上两人连滚带爬,想要后退。 却被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男人摁住了肩膀。 “夫人,我们这就把他们带上清宁观!” 潜真皱起眉头,心中冷笑。 无猜轻轻凑到他耳边,说出了他的心声。 “这妇人看似大义凛然,扣了两人好大一顶帽子。不过是想讨好清宁观罢了。嘿嘿,潜真,人家说得对不对?” 温热微香的口气顺着脸颊流淌,潜真心中一荡。 四下看看,并无人注意,错身挡在她身后,伸手塞入小妮子的裤子,在她柔嫩的小屁股蛋上揉捏几下。 直把小美人捏得玉面飞红,娇喘吁吁。 潜真抽回手,在她有些幽怨的注视下,深深闻嗅。 “好香的小屁屁!宝贝无猜说得真对,奖励你的!” 无猜轻咬下唇,伸脚在他脚背碾了碾。 “就知道欺负人!” 这时前方忽然骚乱起来。 只见适才与他们一同站进阴影的爷孙被那兜鍪军士一把揪倒。 两个甲士提着他们的脖颈,将之拖拉到一侧。 八九岁的娃娃惊得哇哇大哭。 兜鍪军士拿着手中一张麻纸翻来覆去打量一会,嗤笑一声。 走过去一把甩在了那老人的脸上。 镶铁硬靴重重地踏在其胸口,将老人踏得仰面朝天,口中喷血。 “两个贱农!竟敢假冒商贾,想要擅自闯城!就这么一张厕纸,也敢假装是观主许可的行状?” 老人挣扎着跪伏于地。 “大军官,大军官,看在我们爷孙可怜的份上,网开一面,让我们进城吧!” 上前抱住军士靴子,哀哀恳求,浑浊老眼涌出浊泪,滑过满脸沟壑。 人们无不心生恻隐,纷纷侧目。 唯有那对夫妇嘴角冷笑,如看戏一般。 “大军官!贱农也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我孙儿病重,得郎中……城里的郎中医治啊!爷,老儿喊你爷了!救救,救救我孙儿吧!” 兜鍪军士一抬脚将他踹倒,不耐烦地挥手。 “观有观法,城有城规!你别说喊我爷,你就是喊我祖宗也没用!” 说着,向两列军士招招手。 铁甲齐响,他们脚步稳健地行进到近前。 老人急得说不出话,哭不出声,搂住抽泣的孙儿直蹬腿。 “你……你们把我杀了,放我孙儿进城!老儿求求你们了!” 银亮钢甲透出森森寒意,军士仿佛钢铁偶人。 脚步微挪,在爷孙周围围成一圈。 “创棱”齐响,宝剑摩擦剑鞘而出。 光静如水面的剑身映照着青天白日,十余把钢剑齐指天空。 森然夺目。 剑上刺目白光一闪,利刃在空中滑过,收起,回鞘。 一切哭喊哀求都停止了。 铁甲叮当,军士整齐地站回了适才的队列位置。 老人本就破烂的衣服条条落地,浑身微薄的皮肉绽开,翻白。 良久才渗出暗红的鲜血。 他只是颤抖着,捧着手中支离破碎的孙儿。 嘶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愿你们永生永世都这么麻木!” 全身血液从翻开的伤口中喷射而出,形成了一团血雾。 血雾散尽,爷孙尸体周围大地红透。 如隆起一片醒目的溃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又再次笼入了阴影之中。 潜真抬头,才发现阴云翻涌。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无猜呆望着尸体,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