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那阎王殿下等待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小鬼,还在用自己最后的念想,去跪求着上天不要宣读早已拟好的罪诏。 到了晚上,屋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是童阿姨吗?我鬼使神差的下床开门,与进屋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满脸憔悴的父亲瞥了我一眼,缓缓问了句:“还没睡?” 我这时才注意到,人前绝不示弱的父亲头上多了许多的白发,我也是难得的和父亲好好说话:“刚想睡,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童阿姨回来了。” 父亲说道:“你阿姨去外边办事去了,可能一两个周都不会回来。” 出去办事?我心想着已经被我打上幕后黑手的童阿姨又要做什么不利妈妈的事情了,可我还只能选择眼睁睁的看着。 我看着父亲说道:“爸……我有一件事情,特别想问你。” 父亲换好鞋进屋去沙发上坐下,然后示意我坐他旁边。 “想问我什么?” “我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妈妈与阿姨谁更重要。” 父亲讶异地挑了下眉,看样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他叹了口气,破天荒的对我耐心说道:“现在自然是你阿姨更重要。” 我感到不解,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我大概猜得出父亲的真爱是妈妈,而童阿姨不过是碍于一些不可阻挡的选择。 “为什么?我也不是小孩了,我看得出你对妈妈还是……” 父亲沉默了良久,说道: “孩子,你说得不假,我的确放不下你的母亲,我曾经也对她做过让我至今都无法原谅我自己的事情,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最终选择了和你阿姨走到了一起,那么我就要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我不能够再让当年的事情重现了,我要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不受到伤害。” “就算……”我有些口不择言了:“就算童阿姨不是一个好人?你也会这么做?” 父亲居然没有斥责我用负面的词语评价童阿姨,他面色痛苦地摇了摇头,道:“也许你阿姨在某些方面的确称不上一个好人,但是她对我甚至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你,都付出了她的真心。” 是么?或许吧,我也不敢确定童阿姨的心有几分真几分假。 父亲吐了口气,那股子威严重回他严肃的脸庞:“过两天我联系你妈妈,把手续办了,你做好这个准备。” 我怔了半饷才明白父亲的意思,应了一声。 都说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我用实际证明这个说法不成立,半个月以来,每天晚上我都会做着不同的匪夷所思的梦,每次醒来后像是经历了一番激战,全身被汗水湿透。 在这期间,妈妈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这个勇气再去面对妈妈。 甚至好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后得到的短暂的解脱差点让我奔赴在妈妈身前,跪求着她的原谅。 可我又在隐隐的期盼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会被时间埋葬在不为人知的谷底。 惶惶不可终日的度过了半个月,一天下午,童阿姨回家了,还给我带了礼物:一个高档的电子手表。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质服装,一头浓密的秀发利落的扎在脑后,很像黑客帝国里那位炫酷的女主角。 我和童阿姨的见面与我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什么非同寻常的谈话,她只是关心了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一瞬间,我甚至开始怀疑,看起来如此温柔的童阿姨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可是,她面对我时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怪异微笑,给了我一种被她牢牢抓在手心里的无力感。 终于,我忍不住开口问她:“童阿姨,那个人是你吧?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童阿姨诧异道:“小柏,你在说什么呀?” 我从童阿姨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心虚,我感到前路迷茫,我仿佛陷入了绝望的漩涡。 我自言自语:“这些天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会让大家得到解脱。” 童阿姨吓了一跳,握住掌心里的水杯溅出来几滴水,她放下杯子,关切道:“小柏,你这是怎么了?说这种胡话。” 我感觉得出来她的话里确实带有三分的关切,也正是这种我怀疑的关切让我怀疑人生。 我一脸绝望的望着童阿姨,她面露怜悯的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 “无论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晚上,父亲与童阿姨在他们房间里吵架,他们吵得很厉害,仿佛房顶都快被掀开了。 我的脑海里乱作一团糟,浑身瘫软无力,也没听清楚他们吵了些什么,只大概听懂了与妈妈有关。 当我醒来时,房间的陈设让我感到很陌生,怔了半饷才看出来我这是到了医院,胳膊上还打着吊瓶。 童阿姨坐在病床前,见我醒来笑眯眯的说道:“你醒啦?” “童……阿姨,我怎么会来这里?” 童阿姨解释道:“今天早上叫你吃饭半天没回应,我推开门一看才发现你发高烧了。” “原来是这样……”我是感觉昨天一晚上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我爸呢?” “他和我一起送你来的,刚走没多久,估计快到单位了。” “噢。”我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准确的说从那天过后直到现在我心情都不好,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沉默良久,童阿姨冷不丁说了句:“阿姨希望你不要恨我。” “恨你什么?” 童阿姨张张嘴,刚想说话,病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女人。 我的心顿时紧缩了一下,好似看见了阴霾下的一缕晨光。 “妈妈……” 妈妈面色焦急,见着童阿姨时愣了一下,脸色逐渐冰凉起来。 童阿姨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妈妈。 她们眼神的碰撞无端端的在病房里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最终妈妈率先开口:“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妈妈的话里毫不掩饰的对童阿姨浓浓的敌意。 童阿姨轻咬了一下红唇,然后笑了笑,对我说了声“小柏,那阿姨先走了”挑衅似的瞥了一眼妈妈后离开病房。 妈妈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才迈着步子到我身边,关切道,“怎么好好的又把自己弄感冒了?” “我……”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敢直视妈妈关怀的眼睛,扭过头去说道,“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盖好被子。” 妈妈伸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额头,柔声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更难受了,抿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担忧的问道,“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 “嗯。” 妈妈捏了一下我脸上的肉,“难受就不要说话了,睡吧,我就在这陪你。” 我听了妈妈的话闭上眼开始睡觉,可我怎么睡得着? 妈妈对我越是温柔,我就越是担心真相有到来的那一天。 我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的看床边的妈妈。 她目光指向窗外,面无表情的发着呆。 过了会,一只温柔柔顺的手伸进被窝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直到医生来为我取下吊瓶。 我恢复得很快,下午的时候医生检查后便告知可以出院了,妈妈开车送我到小区,下车前,她忽然面带笑意的问我:“过两天你有时间没?” 我本能回答:“有……怎么了?” “要不要和妈妈玩一天?” “我……”看着妈妈温柔又幸福的笑容,那天我犯下的罪重新爬上心头,我回避了她的视线。 妈妈的声音微微弱了几分,“怎么了?” “好的,哪天?”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就这周六吧,怎么样?” “嗯。” 此时的我,多么希望,那天的事情就是一场梦。 就算它不是梦,我也希望,它会化为突如其来又不留下一丝尘埃从我与妈妈的幸福生活中掠过的一道刺骨的凉风。 我的心中,依旧对与妈妈约好游玩的周六充满着憧憬。 这几天里,童阿姨再没有回过一次家,就连父亲,我也只和他见了一次面。 周六很快到来,然而窗外却下起了大雨。 雨声哗啦啦的响,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良久,还是给妈妈拨去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播报声让我产生了一丝的不安。 过了半个小时,我再次拨了妈妈的电话,也再一次听见了相同的播报。 眼泪不知何时落在了地板上。 我睁着眼睛裹在被窝里,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雨越来越大,被窝里的我似乎被吵闹的雨声给淋湿透了,我再也无法躺在床上。 我随手穿了一件衣服,拿着伞夺门而出,随着心意直奔目的地。 我来到了妈妈的家,妈妈不在。 我去了妈妈的公司,妈妈与张钱宇都不在。 我坐在街边的屋檐下,任凭雨水溅在鞋背上。 然后我打着伞失魂落魄的沿着街道漫无目的走着,走到了一处湖边公园。 湖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站在女人身后半步,默默地撑着伞。 伞挡住了漫天的暴雨,却挡不住嚎叫的狂风。 雨水使得我的视线朦朦胧胧的,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背影。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她喊: “妈!” 两人皆回头,妈妈整个人仿佛与这夸张的天气融为了一体,令人心凉。 张钱宇看了一眼妈妈,只听见不远处的妈妈叹气一声,对他说道:“你先走吧。” 张钱宇又看了一眼我,然后将伞递给妈妈,妈妈并没有接,不容拒绝地说了声:“走!” 张钱宇不再犹豫,快步离开了我与妈妈的视线。 我急忙跑过去,将伞打在了妈妈的头顶。 看着从沿着妈妈发丝滑落至苍白脸颊的雨水,我的心好像碎了,我吞吞吐吐的说道:“妈……你不是说……不是说今天要带我一起玩吗?” 妈妈没有说话,而是用无比悲凉的眼神看着我。 “妈,你……你这是怎么了?”我迅速的紧张起来,很快便紧张到全身发抖。 一滴雨水从妈妈的眼角滑落。 “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期盼着,祈祷着,那句话永远不要从妈妈口中说出来。 良久,妈妈终于开口:“你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 我怀着不切实际的期望颤抖道:“我……我不知道……你……你告诉……我一定改……” “哈哈哈……” 妈妈的笑声远比冷风刺骨,她盯着我的眼睛里迅速燃起了怒火: “改?你拿什么改?” “我……”我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大脑空白,手里的伞都快握不住了,“我……我一定能改的……只要……只要你能够原谅我……” 妈妈的嘴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我……我……不知道……”我仿佛快要窒息了。 “不知道?”妈妈冷漠的嘲讽道,“你连自己犯什么错都不知道?你又要怎么改?” 我再也坚持不住,浑身瘫在了全是雨水的地上,伞也丢在了一边。 雨水冲刷着我与妈妈,我曾设想过的所有忏悔,在这个时候却无法说出口来。 我甚至连哭都做不到。 妈妈捡起了地上的伞,挡住了我身后的暴雨。 “起来!” 我从污水中艰难地爬了起来,依旧不敢面对妈妈。 妈妈红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我不是有意的……” “好一个不是有意的!”妈妈的牙齿咬得蹦蹦作响:“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喘着大气,无法接话。 “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到这句话,压抑的情绪突破枷锁,我再也无法自控,握住妈妈的一只胳膊,语无伦次的说: “妈……我不是人……我是禽兽……是畜生……妈……你打我……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被下春药了……我控制不住……我不是人……我不是人……你打死我……” 妈妈奋力挣开了我,我一个踉跄,摔倒了在地,我看见了雾蒙蒙的天空中,落着一根又一根的利剑。 …… “我的孩子,对不起,等妈妈有能力了,一定会来接你走。” 我又回到了令我悲痛的那一天。 “妈!”我猛地尖叫了一声,从床上窜了起来,我身在是一片白色基调的房间。 “喊什么?”父亲从门外走进病房,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皱眉说道,“让你平时加强锻炼你不听,这才多久,住了几次院了。” 我回想起来在雨中昏迷前与妈妈的对话,话虽然没有说透,可我知道她已经知晓了玷污她身体的人就是我。 我发了一会呆,问父亲:“我妈呢?” 父亲微微不解,“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发烧了,让我过来。” “你见着她了吗?” 父亲摇摇头表示否认,我轻叹口气,他忽然开口问道:“你妈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情了,甚至祈求妈妈原谅的勇气都没有了。 父亲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感觉自己人生已经脱离掌控了,只能随波逐流,等待着滑入审判我的地狱。 出院后,父亲去了单位,我回到家,童阿姨穿着一身睡裙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等待着我的到来。 “欢迎回家,我的小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