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腊月二十五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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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腊月二十五清晨

生命就是疼痛。你活着,就要感受疼痛。 ——园子温《恋之罪》 杜浚升是被窗外传来的零散的声声炮竹震醒的。他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定睛一看,此时才5:10。 但他却没心思再在床上打盹。 自从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之后的这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里,杜浚升已经养成了每天一早5:30起床的习惯,然后他便为妈妈准备早餐。 卢玉珠是“同恩中学-女子高中部”的一名班主任,她每天都要在6:10至6:30吃早餐,吃完了早餐就要去上班,而依照卢玉珠的习惯,她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煮鸡蛋、一小碗杂粮粥或豆浆或者打素卤的咸豆腐脑,还要有一小份炒素菜、一小份拌凉菜或者、外加半个馒头或者一根油条、四分之一张烙饼之类的干粮,或者不喝粥、豆浆、豆腐脑,且是把干粮换成一碗热汤面——这份早餐菜单,在杜浚升从上幼儿园到高中时期,的确常年都是卢玉珠自己一个人准备的,按说她想吃的这些东西,在自己家楼下腿儿着走不到五十米的一条早餐铺胡同那里都能买到,但是卢玉珠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洁癖的,无论人家早餐铺的环境多么干净、瓜果蔬菜原材料多么新鲜,她始终觉得,那些小餐馆小饭铺里的做出来的东西,一定有问题;不仅是早餐,一日三餐都是如此——早在杜浚升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某一次学校要开月考总结会,因此那天卢玉珠加班到了晚上七点半,而当时下午四点半就放学的杜浚升,早跟父亲杜温言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更甭提在商业银行做项目经理的杜温言那天中午因为要去跑一个商场融资的项目而没来得及吃午饭;于是杜温言把儿子送回家后,就又下楼买了三套手抓饼和两碗老式麻辣烫带回家,爷俩各吃一份手抓饼、一起吃光了一份儿麻辣烫,又给媳妇留下了一份;可结果开了一晚上会的卢玉珠,见到饭桌上留下的餐食,非但没对丈夫的行为觉得暖心,反而直接把父子俩全都从房间里叫了出来,指着那份儿麻辣烫和手抓饼,把爷俩狠狠骂了一顿。 “就不能等我回来,我给你俩做?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说着,卢玉珠还直接把手指指向了杜浚升,“他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期中完事就是期末!你要是给他吃坏了,影响了他考试怎么办?家长会你去开啊!” “媳妇,消消气,呵呵……我不合计着,老婆大人您都累了一天了么?回来了之后你还得判作业、判卷子,还得写工作总结和教案,所以晚上你就别做饭了,”性情素来温吞憨厚的杜温言是个天生的“妻管严”,卢玉珠对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而他似乎倒也乐在其中一样,每次卢玉珠一发火,他就对媳妇低声下气的,“外面做的东西,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嘛!我今天买的时候我都看了——卫生委员会刚给他们更新的卫生证和健康证,而且人家店里面都消过毒的,干干净净的……并且,我和升升吃完之后,也都觉得没啥事儿,味道也不错……” “哼,外头做的东西,就这么好吃是嘛!行,那以后也别吃了!你不乐意吃别人给你做的东西吗?你干脆给我开除出这个家得了!”随后又轮番指了指老公和儿子,怒道:“你再去找个媳妇!你再去找个妈!你让她给你们爷俩做饭吧!” ——一个不留神,杜浚升就把手指头切到了。 他见状,赶忙先把还没切完的“蓑衣黄瓜”给拿到自来水流下面,把上面的血渍先清晰了个干净,才又回到房间里寻找创口贴,黄瓜本来就水分多,血液残留在上头时间长了,会把血液也渗到上头;若是不赶紧洗干净,怕是又要被卢玉珠骂是“白痴的不孝子”了。 贴完了创口贴,杜浚升忍着手上的痛,赶忙淘洗小米,又闷了一锅粥,随后又把放在冰箱里发好的面团拿出来放在面板上,撒了薄面,用刀切成长方体,并赶忙上锅去蒸。 看着饭锅上冒出来的热气,杜浚升又陷入了恍惚——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豆浆油条、小米粥馒头,他习惯的,是早上冲一杯咖啡或者来一包牛奶,就着肉松面包、香肠蒲棒、三明治或者其他带有咸味的点心。 可他活了二十二三年了,此生到现在,满打满算,总共就只有一年半不到的时间,是每天早上都可以这样尽情吃他想吃的东西的: 其中“半年不到”的那阵儿,是在他刚上省实验高中后、他坚持要去在学校住宿舍的时候,当时杜温言对儿子的决定,简直可以用“兴高采烈”来形容,举双手赞成,而杜浚升当初的新班主任也劝卢玉珠,如果让孩子去住校,这样每天早上去食堂吃饭、又不用花太长的时间在路上、吃完了饭就可以迅速到班级里进行早自习,并能够节省很多精力,卢玉珠拗不过丈夫和班主任的建议,又确实是杜浚升的学业为重,于是就让杜浚升住了一学期的宿舍; 可后来到了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卢玉珠一看全班的成绩榜单,便直接气呼呼地勒令儿子赶紧从下学期开始就搬回家来,理由是原先在国中每次考试都能考到班级前十、年级前一百、现在身在省实验重点班的杜浚升,在上了高中、住了校之后的这高一的第一学期,却只考了班级的第33名,至于在全年组,更是考到两百名开外去了——身为同恩女中为数不多的“省级名师”的卢玉珠,觉得儿子这样的成绩让自己实在是丢脸,她便决定要亲自抓儿子的学习情况,就此,杜浚升便暂时告别了牛奶面包、咖啡点心的生活; 另有一年总算又让杜浚升过上这种西式简餐早餐的生活的,就是大概三年前,他考到首都的P理工大学后的日子了——那也可以说是他此生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一年:P理工所在的位置是著名的坐落了少说得有一二百家计算机和互联网公司的“首都科技村”,在P理工一墙之隔又是另一所出了名的全国最“洋气”的大学P外国语大学——因为这两个原因,P理工的周围本就住着不少在首都工作的外国人或者留学生;而在P理工的东南边两公里,又是一家经营者各国时尚品牌的购物中心,这样的环境,自然让P理工的周围多了不少酒吧、西餐馆、面包房、甜品屋……毫不夸张地说,杜浚升在P理工就读的这一年下来,直接胖了十斤多; 可这十斤的肥肉,压根儿并没在杜浚升的身上停留多久,因为就在杜浚升的第一个学年还剩两周的时候,家里就出事儿了——分明已经升任到融资部总监的杜温言,因为长期加班熬夜、外加食宿不规律的原因,在那年的暑假之前,突发心肌梗塞、且有并发性胃出血,又因为当时杜温言正在忙着一个千万元级别的项目,所以他的身体不适并未引起自己和同事的重视,导致最后耽误了送医;等到杜温言的助理发现情况不对、再报急救电话的时候,救护车还没有到,杜温言人就已经没了气息…… 得到了父亲去世的噩耗后的杜浚升,当晚就在首都的宿舍里发了烧、还住了七天医院。 也就是这样一住院,让杜浚升连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次期末结业考试,六门课,虽然都勉强及格,但却也都考的一塌糊涂。 家里没了顶梁柱,对于母亲卢玉珠而言,当然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杜浚升没有办法,只能在考完试之后,马上向学校申请了休学,告别了自己在首都认识的一帮哥们儿朋友、告别了自己在他乡心仪的且还处于拉扯暧昧期的漂亮的姑娘,回到了F市; 家里少了父亲、少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杜浚升在首都的学费和生活费自然也没办法让说到底只是一个高中教师的母亲独自承担,P理工的休学期只有一年,一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只是挥手之间的光景,而且就算是能给他机会让他再延长一年的休学时间,也需要往学校的账户里打一笔不菲的“学籍保留费”;经过打听之后,杜浚升才知道Y大的学籍保留费要比P理工更便宜、学费就更不用说了,按照杨君实连任省长以后推出的新教育政策,本地学苗在本地上大学还有学费减免优惠,思来想去,杜浚升只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学籍转回到了家乡。 ——原本想着修一年学就够了,但没想到,这一休,跟自己一起上大学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他们眼看着就要大学毕业了,自己却成了一个大学“准肄业”的“家里蹲”。 古人说父母身故,需要在家“丁忧”,这样才能算个“孝子”,可如今毕竟不是汉代可以“举孝廉”的世道,孝子的名头,既不能让杜浚升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也不能拿来当饭吃。 “饭做好了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卢玉珠已经起了床,并且还穿好了一身黑色工作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下面穿了杜浚升给她买的一条内绒黑色长筒袜——看起来就像是只穿了一条黑色长筒丝袜一样,而且还画好了妆,但刚刚卢玉珠分明并没有出屋洗漱。 所以很可能,这一夜卢玉珠根本就没睡。 “哦,妈妈早。” ——这是从小到大只要在家,一清早杜浚升就必须对妈妈道的一声问候,很小的时候如果杜浚升忘了,卢玉珠就会对杜浚升发动她独有的必杀技,名曰“拧着掐”:在杜浚升的大腿内侧,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揪起一块皮来,顺时针拧着在上面一掐,若是卢玉珠的指甲长长了,还会用指甲在上面边掐边抠;不仅是早上忘了跟父母问好,杜浚升会遭受到这样的大刑伺候,饭前便后忘了洗手、吃饭的时候没等长辈先动筷自己就开始夹菜、早上睡了多一分钟的懒觉、晚上迟到一分钟上床进被窝、上完厕所后忘了盖马桶盖、洗完澡之后没把香皂放进香皂盒里摆好、玩完的玩具没有放回原位,这些都是会让杜浚升享受卢玉珠的绝招的罪过,再后来,就是只要考试没考全班前十名也会这样,在班级里被老师批评了、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老师的误会不查、是不是主要责任在同班同学,卢玉珠一概不管,等到杜浚升放学一到家,就让他脱裤子,旋即杜浚升的大腿内侧的肌肉,就会出现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 以至于到了现在,杜浚升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女孩子,如果有了性冲动的时候,最先起反应的并不是阴茎会充血,而是两支大腿的内侧部位会先发痒发热。 在更早之前,卢玉珠也打过杜浚升的后背、手背和屁股,夏天的时候穿背心短裤,很容易就被杜浚升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瞧见,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都会护着杜浚升、批评卢玉珠心狠;而使用“拧着掐”这一招、掐得又是杜浚升的大腿根,淤青伤痕藏在内裤和短裤里,除非是给孩子洗澡、把尿,否则其他人是看不见的,恰恰在很小的时候杜浚升就学会了自己去厕所,也用不着老家人帮着把尿,而杜浚升每次去外公外婆家之前,卢玉珠也都会让杜浚升先洗个澡再去。 某天夜里,刚被卢玉珠收拾过的杜浚升,独自一人猫在被窝里默默饮泪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父母在隔壁的对话,父亲杜温言当时还笑着夸赞卢玉珠: “老婆真聪明,还得是你,孩子不听话确实该收拾;而且你用这招,咱爸咱妈都没发现——我爸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问我来着呢,‘小珠最近是不是不收拾孩子、改溺爱了啊?对孩子是不能打,但是太溺爱了也不行’……” ——“那你还愣在那儿杵着干啥呢?端上桌啊!赶紧的,我赶时间!” 杜浚升又赶紧回过神,“哦”地答应了一声,便又忙活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两小碗小米粥、两颗白煮蛋、一盘蒸馒头、一小盘蓑衣黄瓜、外加一大盘亓豆青椒炒土豆丝就摆上了饭桌。 接着,杜浚升便又小心翼翼地坐到卢玉珠的身边,恭敬地等着卢玉珠先动筷子,并且一个大气都不敢喘。 卢玉珠在把每样东西都尝了一口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之内刚舒展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说你一天天的,什么时候能上点心呢?你看看这饭菜叫你做的!——蓑衣黄瓜得先放酱油醋,再泼调料油!而且花椒能不能不炸这么糊?这都发苦了都!” “呃……妈,我看网上菜谱说的,要把花椒炸透、油里才能有花椒的香味的啊?而且我在首都吃的时候,首都京城的人都喜欢把花椒炸成这样的。”杜浚升微微撇着嘴,怯生生地看着母亲解释道。 “你还狡辩什么?咱家是在首都住的?我是首都京城的人?首都京城的人做菜就都好吃?哼……还学会跟我狡辩了!你狡辩什么啊?你就是做啥事儿都不用心,你知道吗?我看你刚才做饭的时候,你就走神儿来着!不认真!你要是做什么事儿都认真,你至于走到现在这步田地嘛!” 卢玉珠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听了杜浚升的解释之后,反而对儿子指责得更加厉害: “还有,你知不知道拌这个菜,不能用小米辣、要用干辣椒?蒜末要用我去年腌好的腊八蒜,不能用生蒜!这亓豆也是,我告诉没告诉过你,你炒亓豆之前,你得用剪刀剪豆荚的弦?你剪了吗?你自己看看,你这炒的,这什么玩意?就问你吃着硌牙不吧!土豆丝你别用擦丝板擦,我也都告诉你不知道多少回了!用手一点点切你不会啊?擦丝板擦出来的土豆丝,一下锅炒就马上发面!你不知道吗?你看看、你看看!筷子一夹就断!青椒炒之前,你能不能先把青椒籽挑干净?真是服了你了,你长点脑子行吗……你再看看,这粥让你煮的!你放这么多小米干嘛?你这是熬粥还是煮稀饭呢?另外你这鸡蛋就不能多煮一会儿?我不乐意吃溏心蛋你是不知道咋的?” 卢玉珠仿佛外头正燃放的连珠炮一般,把桌上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挑了一遍毛病,当然,最后被她饶过的馒头,她倒是也没落下,满带着讽刺的意味、瞪着眼努着嘴说道: “也就这馒头蒸的还凑合吧……我养你二十来年了,你现在啊,到头来也就能蒸个馒头了!欸?要不我找找人,让你去外面早市儿支个摊,你去卖馒头吧!五毛钱一个的馒头,你长这么大的个子,你就去卖馒头吧?昂!然后我也不用养活你了——你现在学你也不上了,你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成天在家待着,啥也不会!哼!嗨呀……啧!我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玩意儿……我是冲着培养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培养的!哼,到最后啊,就只能卖馒头了……” 杜浚升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粥碗,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也没力气去提起眼前的筷子和勺子。 想当初他决定回到F市,就是在父亲出殡、且自己考完了期末考试之后,发现母亲已经差不多七八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更别提下厨做饭;纵然卢玉珠的身材确实一直保持得很纤细苗条,哪怕是怀过了杜浚升之后依旧如此,可在杜温言走之后那阵子的卢玉珠,不说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也已经脱相了——原先耸挺弹韧的那对儿38C的椒乳,干瘪得有点像两只泄了气的气球,晚上穿着睡裙的时候,蒙着干皱的肌肤和清晰可见的筋膜的肋骨上挂着睡裙吊带的模样,让杜浚升看在眼里、心里心疼到想哭;至于原先高翘浑圆的屁股,也几乎快消却抽萎了,那时候卢玉珠经常觉得自己坐着坐久了、仰面躺着躺久了,股骨头那里就会觉得硌得痛,便成宿成宿疼得睡不着觉;修长的双腿上的肌肉,也都跟被人抽走挖空了似的,只剩下皮肤在那里耷拉着,根本难以支撑她日常的站立和行走。 现在卢玉珠的模样,能让外人看着跟她丈夫去世之前别无二致,全仗着的,是在此之前基本上没碰过一次锅铲、没开过一次煤气的杜浚升——他连学着做饭、带查着给中年女人补身子的食谱,为母亲一顿一顿做出来的:一天一碗木瓜炖奶、三天一盅虫草银耳煨鹌鹑、五天一锅红枣人参炖乌鸡、一个月一顿海参花胶熬益母草,且是连哄带逗着、一下一下用勺子筷子撬开母亲的嘴巴、一口一口把山珍海味喂到卢玉珠的舌头上、并且盯着她一点一点咽下去,最后才使得妈妈不至于绝食到伤身体的程度,亲自给母亲喂回了精气神、喂回了原来的身材样貌,并且看起来似乎要比丈夫去世之前更加滋润了一些; 倒是杜浚升自己,黑眼圈一天天的变得更深、仿佛熊猫成了精,腰带一天天的勒得越来越紧、却还是觉得宽松。 他冷不丁的找出来自己上国中、高中时候的衣服套在身上,却发觉原先觉得穿不下的某件衬衫、某件短袖T恤,现在穿起来,更像是一件袍子似的,或者说,更像是衣服把自己给“穿”了,而不是自己在穿衣服。 可直到今天为止,卢玉珠也从来没对儿子说过一声“谢谢”。 一想到这,面如死灰的杜浚升,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苦笑——上次去问诊的时候,大夫还问自己,“小伙子,按说你父亲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应该调节回来了啊,却怎么还会同时患上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呢?” ——所以,是为什么呢? 望着一桌子刚刚自己端上来的时候还觉得色香味俱全的餐饭,此刻的杜浚升一点却食欲都没有了。 而卢玉珠对儿子的失魂落魄却视若无睹,她挑完了毛病之后,却是一通狼吞虎咽。 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了半个馒头、一小碗粥、半根蓑衣黄瓜、八分之一的亓豆炒土豆丝和一颗水煮蛋之后,就撤离了餐桌,去了趟洗手间。 杜浚升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是刚好已经到了6:29分。 他索性便把自己没动过的一口餐食,外加炒菜拌菜和馒头全都放进了冰箱里,去厨房取了一张清洁湿巾擦干净了桌子,旋即便准备回房换下睡衣睡裤、穿上自己的外套。 今天他也有事儿要出门。 但就在这个时候,卢玉珠却结束了自己的方便,拿了化妆盒站到了门口的穿衣镜前头照了照,又回过头叫住了他:“你看我这样笑,行么?” 杜浚升一回头,一抬眼,却只是看着母亲脸上的状态,其实完全是僵硬着的——她此刻的表情肯定算不上板着脸,但杜浚升也并未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笑容。 “那个……您嘴角能不能再朝上翘一点儿?” 卢玉珠直愣愣地看着杜浚升,嘴唇嗫嚅了半天,随后嘴角总算是朝上拧了拧:“这样?” “那个……再往上点儿呢?” 卢玉珠低垂下眼眸,眨了眨眼睑后,又很不自在地把嘴角用力再向上摆弄了一些。 ——这个笑容极其僵硬,僵硬到仿佛笑肌和苹果肌里被人注射了塑料一般。 杜浚升此刻很想跟妈妈转用一下某集《生活大爆炸》里Leonard的台词开句玩笑:您今天这是要去参加教师年会,而不是要去杀了布鲁斯·韦恩。 但他已经很久都没跟妈妈开过玩笑了。即便母亲原先也很喜欢看DC漫画改的影视剧。 “嗯……这样就行,挺好的。” 卢玉珠僵着表情,又转身继续照了照镜子,她僵笑着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又收起了刚刚的笑容,跟自己呢喃着:“我都很久没笑过了。都不会了。” ——是啊,妈妈也很久都没笑过了。 不是那种在别人面前社交性质或者礼貌性质、抑或是因为自己或是家里得到了什么令人艳羡的事物后所产生的虚荣的假笑,而是真正觉得开心的、由衷的笑。 在这两三年来,身在服丧期间的卢玉珠也被迫参加过学校的不少大型正式活动,每当这个时候、且也只有在赶上了活动前卢玉珠在出门前照镜子的时候,她对儿子的态度,才会片刻间温柔起来。 可杜浚升清楚,这样的温柔,也就是“片刻间”—— “你爸那个死鬼就这么撒手走了,你呢,也不出息、没本事,你没啥能让我真正高兴的事情……别人咱就不说了,跟我一个年组的那些同事,瞅瞅人家的孩子啊——一个个不是在名牌大学读研了、就是在大公司有了高薪工作。你都不知道,人家平时脸上多‘乐’。我也想‘乐’,哼,可你让我乐得出来么?” 杜浚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就只能呆立在自己的卧室门口,默默地听着妈妈带着质问式的埋怨。 卢玉珠说完了话,又打开了化妆盒,又在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底。 或许此刻在卢玉珠的眼里,自己把自己捯饬成了个瓷娃娃,杜浚升看着站在穿衣镜前的妈妈这样想着,但其实,刚刚妈妈脸上的粉底已经打得够白净的了,并且,卢玉珠本身长得就天生显白,可现在又打了这么一层粉底,却反倒是把她的妆容弄成了没化妆时候她脸上原本惨淡的脸色。 盖完了又一层粉底之后,卢玉珠就把化妆盒丢进了手提包里,拿了门口衣柜挂着的羽绒大衣又穿上了自己的人造革长筒靴。 “今晚学校有聚餐,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你搁家乐意干嘛就干嘛吧。” 丢下了这么两句话,卢玉珠的人影便不见了,只留下防盗门重重砸在门框上的声音。 杜浚升心情复杂地呆愣愣地看着家里的大门。 按照这几天半夜,他猫在被窝里偷偷看的那些短篇色情小说里的剧情,如果那些h文里的女主角,对男角色说出这样的一句“今晚我要去XX做XX事情,不回家了”的时候,那肯定就预示着女人是在外面有人的意思;但对于卢玉珠,杜浚升清楚,这样的情况是肯定不能发生的——同恩女中上至校长、下至普通教师,就连体育老师和清洁工,可以说90%往上都是女的,偶有几个凤毛麟角的男教职工,也都是同性恋。 ——即便是遇到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卢玉珠也够呛能遇到什么“红杏出墙”“羊入虎口”的事情;先前在国中的时候,自己班上有几个同学的父亲是混黑社会的,身为班级纪律委员的杜浚升某次帮着班里准备家长会,扫除完了之后去洗手间“大快乐”蹲坑的时候,就听见有俩“道上”的家长一边在厕所抽烟、一边谈论着班级里那些妈妈们的姿色,言辞中各种污言秽语,简直比色情小说里的写得更加露骨又不堪入耳,可他们在提到卢玉珠的时候,说的却是: “就咱班那个纪律委员他妈,真是可惜掉那副‘炮架子’一样的身段和前凸后翘的奶子和屁股了!那娘们儿不说话倒是真他妈的勾人,但她兹要是一说话,操,全他妈的是吹她老公什么评优、在银行的级别、待遇薪资,要么就是卯足了劲儿,聊他儿子的成绩、学习表现和什么狗屁大学前途的,我听着就烦!这娘们儿是真他妈的虚荣!” “我也觉得是!而且开口闭口肯定就打听,‘你家孩子成绩这次多少啊?’‘总分年组排第几啊?’‘参没参加青年团啊?我儿子可是连续两年的红党青年团优秀团员!’——操!红党青年团的能咋的?不知道的,看她那股劲儿,还以为她儿子内定进了‘红党中央委员会’了呢!这女人,咋的都好说,但是要是从骨子里虚荣,可是真他妈的下头!” “但没办法,谁教咱俩的儿子学习都不好呢,人家本来也不乐意跟咱们这样的搭话……”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变态呢?——对她儿子有点啥想法?” “不知道,我感觉有可能。但其实比起对她儿子本身,我猜更多的是对她儿子的成绩单和奖状、证书啥的有想法。我真挺同情他老公的——我估计他老公吃够一盒伟哥、肏她一整宿,她都不带吭叽一声的;但是如果能听见她儿子考了班级前十,她肯定能爽到原地喷骚水。” “哈哈哈!欸?你说咱哥俩给她砸钱,多砸个几万块,她得不得意跟咱哥俩一起上个床啊?哈哈!” “你可拉倒吧!现在F市,可是数你们‘楼外楼’财大气粗!” “诶!诶!诶!你可别骂人啊,七哥!论财大气粗,谁他妈比得上你们‘宏光公司’?论人脉广、背景深,数你的老大‘熊大熊二’两位‘王爷’,红蓝两党外加Y省的一百来号地方小党派,谁不给你家老大面子?论钱多人多,全F市得看澜沧江街的你们‘宏光隆润物流’的陆锡麟,加上‘小闻’闻翀、‘超仔’曾超,还有现在最出位的‘张大个’张霁隆——尤其是‘张大个’,自从他捅了齐正先齐总,现在谁听见‘宏光大隆’‘张大个’的名号不哆嗦?前两天那个‘张大个’的地下钱庄的人,暴力要账都要到咱们‘楼外楼’的地盘上了,可咱们的老蔡总,一听见是他来了,我不怕跟你说丢人,兄弟,老头子脸都绿了!” “呵呵,别扯远了。而且我可告诉你,铁子,在‘大王爷’‘二王爷’手底下吃饭的弟兄们,可从来都没觉得陆锡麟那帮人跟咱们是一家人!哼,还‘张大个’……这个张霁隆,就算敢捅齐正先,又多个鸡巴?” “哈哈哈,不提不提……知道你们熊家哥俩的人和陆锡麟的人一直不对付,刚才忘了,说跑嘴儿了!赖我赖我!”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看那个姓卢的娘们儿,像是个差钱的模样么?她这种女人,爱的不是钱!像她这样的,全心全意的,都把心思放在她儿子身上了——除非你能让她儿子在将来当国家元首,那样还差不多!再说了,跟她上床,她要是被肏服了、被你我的老二整到高潮的时候,那还不得来上一句‘比她儿子考年级第一都爽’这样的话出来?你听这样的话,你还能硬的起来?” “哈哈……” ——这些话,听在杜浚升的耳朵里,让杜浚升不知道到底是该觉得侥幸还是觉得不幸。 但他确实觉得屈辱。 于是那泼释放过后,他转念把手往校服口袋里一掏,直接把马上要在家长会上发言用的发言稿搓成了一个硬纸团,故意把便池的下水道给弄得堵了,随后一拉水箱,让混了尿液和粪便的污水满溢出来,浸了那两个男人擦得锃亮到可以看见教学楼里所有女性裙下风景的四只皮鞋上,全是屎黄和尿鳞,最后在真正开家长会的时候,周围的人见了那俩男的,全都捏着鼻子避之不及。 可他俩见到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的瞪着他俩的杜浚升,又想了想刚刚俩人的聊天内容,也都不好发作。 而在回到班级前的杜浚升,边拿着班级里用来蹭地的洗衣粉清理着鞋底,边觉得心中特别的痛快跟解恨。 可他也说不清自己恨的,到底是不是刚才那两个男人的嘴上逞能。 ——这全都是卢玉珠不知道的事情,其实像杜浚升这样暗暗维护着自己母亲的事情,杜浚升从小到大不知道做过多少,但他从来没跟妈妈说过一次,卢玉珠也从未主动了解过一次。 不过,杜浚升偶尔倒也会在脑海里产生一种极其危险的、不好的想法:妈妈要是真的出轨、真的在外面有个情人,对自己而言似乎却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如果那样的话,卢玉珠也不会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哪怕是个女人也行啊。 几乎每一次在杜浚升边写作业、边察觉到自己的房门被蹑手蹑脚地开了锁、又轻轻悄悄地打开了一个足以让一只眼瞳的视角窥伺到自己在干嘛的时候,杜浚升都会产生如此危险且自己都觉得奇葩的想法。 可实际的情况,是卢玉珠压根儿也没给自己任何会出现这种状况的机会——之前的不算,就从杜浚升上学开始,在卢玉珠的身边,也确实有不少想要追求她、跟她展开一段婚外情的男人,无论是真心想跟她恋爱的,还是只是出于肉欲想跟她玩玩的,但她对于任何的糖衣炮弹都没兴趣,甚至她自己本身生活里,也不是个有什么兴趣爱好的女人,她不打牌、不抽烟、不喝酒、不乐意去看电影看戏剧,偶尔去逛街,也是买一些自己需要的日用品或者看上的服装之后就回家,而且逛街的时候,通常还要等到自己完成工作、又是杜浚升不用去上学、补习之后的时间里,强拽着儿子陪自己逛街。 她的生活之单调,让她纵使是在几乎全是女性的工作单位,都没处来几个闺蜜,所以即便是去买文胸内裤,陪着她的也都是自己的儿子——她对这样情况早就习以为常,而从未了解过,自己儿子的心里其实有多尴尬。 尤其是每次杜浚升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34D的半球走光、瞥见了那对儿依旧殷红如樱桃一般的乳头和乳晕从罩杯中跳出来、还有下面长在微微凸起的阴阜上那抹浓厚茂密的黑森林的时候,一瞬间心跳加速的杜浚升,都会脸红到想要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然,还有她在逛内衣店、去更衣间试内衣、甚至偶尔还需要儿子去更衣间里帮自己扯肩带、系后背搭扣的时候,儿子所遭受到的来自周围陌生人的异样目光,在那一刻,杜浚升也总是恨不得马上手里能有一杯硫酸,这样便能给自己的脸泼得面目全非。 按理来说,自己跟妈妈这样的关系,原本应该相处得特别的好,好到令人发指、好到为社会伦理不齿的那种——就像“小石头”和他的女警妈妈那样。 可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妈妈之间产生了如此冰冷的隔阂,母子俩共处一室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却一个笑脸都没有,杜浚升自己也搞不明白。 胡思乱想着的同时,杜浚升也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又拿了病例揣在羽绒服里怀的兜里,又拿了钥匙,便也出了门。 今天是过年之前医院的精神科专家诊室上班的最后一天,若要再想见到精神科的大夫,除非是急诊,否则那就得等到正月十五之后了。 ——“嘿!打劫!” 十分钟后,就在杜浚升正在家门口附近等公交车的时候,却被一双湿漉漉的小手从背后捂住了眼睛。 这双手的手心里的手汗,嗅着还似乎带着些许汗腥味道。 杜浚升立刻皱着眉、撇着嘴,直接拽下了那两只手,并将手的主人扯到了自己身侧,且很不耐烦地看着来人。 “大白天的,吓唬人,有意思?” “挺有意思的,哈哈!尤其是吓唬你,我的‘秒男老公’!” 而那个长得跟一块黑炭成了精似的姑娘,却无赖地咧着嘴对杜浚升眯着眼睛笑着,并依旧对着杜浚升摊着手,还把双手扬得高高的。 其实昨晚电话里的宋振宁猜错了,在杜浚升父亲去世后的这两三年里,杜浚升并不是没有任何的交际。 杜温言的离世确实让他的灵魂跌进了无形的冰窟,但是他体内的荷尔蒙,还是偶然地会躁动起来,让血气方刚的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心是多么的寂寞。 某天晚上卢玉珠回家的时候,在饭桌上提到杜浚升以前的一个小学同学提前修完了学分毕了业,随后跑到沪港的一家IT公司做了网络工程师,并且没多久就结了婚,在此间,卢玉珠话里话外都在讽刺自己的儿子,既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和收入、又没有一个伴侣对象,于是那天夜里,杜浚升就像报复着谁一样地,在手机里下载了差不多七八个社交软件,自此,每天夜里跟人网聊,就成了他那时候的消遣方式。 可他毕竟不是个浪荡纨绔的公子,他甚至在此之前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起先他就算跟那些妹妹、姐姐、乃至阿姨们配对成功了,他也不好意思跟对方说话;大概是前年的秋至,与他配对的,是一个四十一岁已婚的女人,杜浚升跟对方配对成功了,一开始依旧不好意思跟对方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翻着对方的相册视奸意淫,没想到没过几秒,对方却先对杜浚升挑逗了起来,随后两个人又相互加了微信,并在那个女人的引导之下,跟对方完成了此生第一次情欲具浓的文爱,从此以后,每天跟人发文字挑逗游戏,就成了杜浚升独自在被窝里的秘密娱乐,乃至往后发展到相互发私密照片和无声的自慰视频,或者直接打视频电话、自己在这边闭麦手淫、并看着屏幕上的一个个陌生的女人边揉抓自己的敏感部位、边对着麦克风发出销魂的呢喃;但他碍于自己既没有任何情感经历,性事方面又是个初哥儿,所以每到对方提出要跟杜浚升在线下见一面的时候,他都又自卑到不敢回话,以至于那些原本在视频里跟他相互都把彼此身上有几颗痣、哪里长了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毛都了解过的女人们,全都失望透顶地给杜浚升拉了黑名单。 直到去年的春天,杜浚升忽然在探探上遇到了一个姑娘——资料上显示,这个名叫杨怡寒的姑娘,是个跟自己同岁的、星座是与自己百分之百速配的双鱼座、F市师范外语系的在读大三学生。 她家里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从照片上看起来,家境应该十分殷实;她身高170cm、身材堪比名模、五官相貌仿佛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并且从头到腿全都长得如雪一样洁白无瑕,完全符合杜浚升的审美;跟她聊起天的时候,这姑娘也是能跟杜浚升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而且,在当天夜里,杜浚升忍不住精虫上脑、直接在微信上跟那姑娘说了一句骚话之后,女孩子也是一点都没迟疑地就把自己自慰的私密视频发到了杜浚升的手机里——看着姑娘一边疯狂地用那根水晶自慰棒猛戳着自己柔软粉嫩的蜜穴、一边大叫着又不断地从肉壶中汩汩涌出剔透的潮吹喷泉的时候,杜浚升感觉自己的心都醉了。 ——好一个又有学识、又有涵养、又善解人意、骚起来又特别能疯得起来的姑娘! 射完了两次精液后身心都平静下来的杜浚升,反倒觉得自己沦陷于这个姑娘了。 “见个面吧,怡涵,我想跟你在一起。” 杜浚升发了这样的一句话。 同时,他的心脏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甚至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人家姑娘不嫌弃自己是个丧父、休学、患有抑郁症的废柴的话,他希望她能够做自己的女朋友。 “那……你来我住的地方吧。正好我一个人住。等你来了……我俩……可以把今天的这个游戏,玩得更刺激一些呢!嘻嘻!” 杨怡寒答应的也很痛快,痛快得让杜浚升对此毫无怀疑之力。 一直到杜浚升第二天趁着卢玉珠去了学校、自己偷偷到了杨怡寒给的住址的时候,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劲——他原本以为这个商贾之家出身的姑娘就算是独居,也应该是在高档公寓,而他到的位置,却是一栋那种老旧筒子楼;等他按照楼层位置,打开了杨怡寒的房门之后,才发现原本就只有50平米的一室一厅,还被隔成了两个套件,杨怡寒就在其中一个套间里租住着。 但他还是把心一横,推门而入。 等他进了门才傻了眼—— 等着他的不是什么肤白貌美大长腿、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师范大学的大三外语系的女大学生,甚至杨怡寒的年龄都是她编的:她实际上只有19岁,没上过学,国中都毕业就辍学了,F市E县D乡甲村出身,她来F市,名义上的由头是来打工的、但实际上她每天都在游手好闲地瞎混着;她的父母倒确实都是做生意的——在E县的农贸市场卖菜的;她的确长得很苗条,可她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影响了发育的缘故,要屁股没屁股、要胸没有胸,并且她的身高只有158,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棵缺乏滋养的枯树干一般;而且她的肤色简直就跟用墨汁或者沥青浸泡过一样,跟“洁白”二字根本贴不上一点边儿,更让杜浚升大跌眼镜的,是杨怡寒的半张脸上,还长了一块发红的胎记;后来才知道,原来个人资料里的那些照片,全都是从某个网红美女的抖音主页里盗来的,而她跟杜浚升刚开始搭讪时候聊的那些话,全是她从网上一点点复制粘贴下来的,至于微信里传来的那个女孩子自慰的视频,也分明是她之前从色情网站上事先下载的。 ——应该马上离开的。 那天之后的杜浚升无数次地检讨着自己。 但他又的确挪不动一步——在他进到杨怡寒简陋的出租屋里之后,盯着他全身上下的,不仅是女孩那带着挑逗意味的双眼,还有那对儿如同黑蜜枣一样的小乳尖,以及女孩胯下那剃光了阴毛的阴缝儿。 同时,在和煦的阳光之下,女孩子黝黑的肌肤,竟似镀了一层油亮亮的金光。 而未等杜浚升及时做出任何理性有效的思考的时候,早把自己脱得赤身裸体的杨怡寒,就一把将杜浚升的身体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又根本让杜浚升来不及反应,就把双手伸进了他的裤裆里面,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用双手轮番在他尚未真正开刃过的男性武器上头撸抓了起来。 尽管这是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她的身上也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符合自己审美的,但她的身体却是那样的柔软跟温暖…… 杜浚升太饿了,他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每一只毛孔、每一处毛细血管和末梢神经,都已经变得饥不择食。 冲动之下,杜浚升抱起杨怡寒就深吻了起来,而且他竟然走火入魔一般、学着小电影和小黄书里的招式、主动把自己的舌头伸到了女孩的嘴里搅动着,并且一边深情地吮吻着女孩那混杂了薄荷脑冰凉的尼古丁跟浓烈焦油味道的口腔,一边把她抱到了用木板搭成的床铺上,三下五除二也将自己的脱了个一丝不挂,又在女孩子的帮助下,在自己粗壮雄伟的阴茎上头戴好了女孩事先准备的安全套之后,他急火火地握着肉棒,对着女孩尚未完全湿润的淫穴就抽送了起来; 可就在杜浚升多多少少缓过来点神,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单刀直入、而应该至少做些前戏、于是马上把嘴巴从满是烟味的口腔处移到了带有淡淡汗碱味道的乳头上舔吮起来的时候,女孩只是用力一抬屁股、双腿再一用力、带动着淫穴的膣腔轻轻一夹,杜浚升自己都毫无心理准备地,就那样缴了械…… 然后,早在14岁就破处失身、在此之前又已经经历过五个男生常年的性接触的杨怡寒,根本没顾及杜浚升跟自己是第一次的缘故,直接给杜浚升起了个“秒男老公”的外号,当然,实际上除了杜浚升跟自己确实是三秒就射以外,她还有个更奇葩的只管杜浚升叫这么难听的外号的理由——杜浚升的名字,她因为识字太少,所以根本不会念。 而杜浚升在那次从杨怡寒的阴穴里拔出来之后到现在,一直都在被杨怡寒嘲笑着,原本在性事上渴望但却自卑的杜浚升,这下更是有了心理阴影。 他其实很想就此忘了杨怡寒,可这个农村姑娘却跟被他踩到了鞋底上的口香糖似的,杜浚升不出家门倒还好,一出家门,走到哪好像都能遇上她;而这姑娘好像倒也不是故意跟踪他,只是她也没个正经工作、也不用上学,身为一个街溜子,成天满F市的大街小巷瞎晃悠,也似乎是理所当然,杜浚升真是不想遇上都不行。 “不是,你咋……你咋来了呢?” 杜浚升一脸疑惑又无可奈何地对杨怡寒质问道。 “啥叫我‘咋来了’——哈——呀嗯……”杨怡寒说着,仰天打了个大瞌睡,然后讪讪地笑着看着杜浚升,“我这不昨晚打听到我认识的一帮朋友,在这附近的网吧包宿么……我就来蹭网上,外加蹭觉睡来了。正好这会儿到点儿了,他们都走了,我去上了趟厕所,他们也没等我;我这一出门,这不就碰见你这大傻个子了么?还问我‘咋来了’,你咋……哦!我知道了!你住这附近是吧?” 杜浚升黑着脸,一言不发。 看着杜浚升的模样,杨怡寒更是乐出了声:“哈哈!瞧你那逼样儿!你是觉着我能赖上你、住到你家是咋的?我知道你爹去世没多长时间!我能趁这个时候去你家‘砸窑’‘打秋风’?你让我去我还不乐意、我还嫌晦气呢……” 杜浚升仿佛撞了瘟神似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你要是没啥事,你就赶紧回家补觉去吧。我这还有事儿呢。” 杨怡寒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黑溜溜的眼珠一转,混不吝地笑着说道:“对啊,我是没事儿。但我也不困啊,我回家干嘛?正好,我没事儿,你不有事儿么?我陪你去办事儿不就行了么?你要办啥事啊?” “跟你没关系……哎?” 杜浚升刚要搪塞,没想到杨怡寒竟毫不商量地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停到了二人面前。 也不等杜浚升说话,杨怡寒便拉开了车门,自己一屁股先坐到了车里,且把车门对着杜浚升大敞着:“上车啊,赶紧的!这么大冷的天儿,你好意思让人司机师傅冻着啊?” ——刚才应该扭头转身就跑的。 杜浚升在这一刻,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但他还是上了车。 “去哪啊,二位?” 杜浚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民总医院,谢谢。” “哈哈,你去医院干啥啊?”杨怡寒又乐出了声,“治早泄去呀?” 杜浚升立刻扭头猛瞪了杨怡寒一眼:“你再这么口无遮拦,你信不信我给你踹下车去!” 杨怡寒登时就闭了嘴。 但其实她也并不理解“口无遮拦”是啥意思,她也不相信杜浚升能给自己踹下车,她闭嘴,一是认识杜浚升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老男人”也会发火;二是她几乎已经是习惯成自然,大凡有人对自己怒喝几声,不论是因为啥,她都立刻会摆出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巧姿态——从她15岁进城开始,别的没学会,在生气的人面前装乖这种事,她可学得比谁都溜。 一见这小黑丫头忽然消停了下来,杜浚升一时间心里还有些不落忍,但是想了想,总算能让嘴巴可以完全不停歇、一直跟自己叨叨的杨怡寒安静了,杜浚升倒也觉得清闲;再回想起上一次自己独自一人来医院拿药的时候,正好赶上那天早上杜浚升肚子有点着凉,前前后后的去了四五趟厕所,而每次一去厕所,到了药局窗口处就得重新排队,一直折腾到了中午——倒是不耽误自己下午回家给卢玉珠准备晚饭,可自从休学之后,杜浚升就越来越不喜欢折腾。 要是身边多一个人,能帮自己排队拿药,倒也不是坏事。 这样一想,杜浚升就放弃了准备在医院门口甩掉杨怡寒的想法。 但杨怡寒却是在车子往医院越靠近,越似乎有些害怕,乃至等到杜浚升已经进了医院的外院大门时,杨怡寒却还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医院的门诊大楼发呆,额角上冒着冷汗、浑身也有些哆嗦——杜浚升也不知道她是怕得还是冻得,不过确实,在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八度的今天,只在身上一起套了三件棉毛衫、运动裤外套迷彩牛仔裤、脚上又只是一双沾满灰土的帆布板鞋里头穿了廉价工地袜的这丫头,穿得确实挺少就是了。 “你干嘛呢?你不是要跟着我么?” “你……我就不进去了,你赶紧办完事儿赶紧出来吧。”说着,杨怡寒还掏出了一包小细烟,抽出了一枝,放在嘴里叼着点了上,“我搁这抽颗烟等你。” “算了吧!你还是抽完烟跟我进来吧,我这得一会儿呢!估计你抽完这一整包我都不带完事儿的。唉……你跟我进来吧,外头多冷啊。” “那么久啊……” 杨怡寒吸了两口烟,又忐忑地把半截香烟丢在地上踩灭、小心翼翼地跟在杜浚升屁股后面。 可随着杜浚升七拐八拐,直到跟着杜浚升上了七楼后,杨怡寒也根本没见到一把手术刀、一把绷带剪、一管注射器、一台自己不认识的医疗仪器,她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你到底啥病啊……精神科?你有精神病啊?”杨怡寒眼神愣,嘴也愣。 杜浚升打心里觉得疲惫地叹着气,但也懒得多费口舌:“对,就是精神病。” “我操!你是个疯子啊?我他妈跟疯子上过床?” “……你看我像么?” 杨怡寒诧异地又从头到脚把杜浚升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搁炕上是有点笨……但你看着也不疯啊?” “我有重度抑郁症加重度焦虑症,”杜浚升皱着愁眉低下了头,“但我不疯。” “啥症?”杨怡寒睁着那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杜浚升。 “抑郁症加焦虑症,都是重度。” “……啥意思?这都是啥病啊?” “……”杜浚升真不想再说话了,但这姑娘大概又确实不是胡搅蛮缠,而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所以杜浚升又忍着不痛快解释道:“就是得了这病,每天几乎就没有高兴的时候,这就叫‘抑郁’;至于‘焦虑’……”杜浚升斜眼白了杨怡寒一眼,“我跟你现在就挺‘焦虑’的。” “啊!那我懂了!那就是成天不乐呵、又一直都挺烦的呗!你早这说我不就明白了?哈哈!你们城里人净整词儿!啊……‘抑郁’,‘焦虑’,操,这俩还他妈是个病呐!” 杨怡寒说着话,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且边说着话边笑着翘起了二郎腿,整个身子又摊在了候诊长椅上。 因为今天是春节前最后一天专家值班,所以此刻的诊室内外的人是相当的多,杨怡寒放开嗓音,自然引得整个走廊里的人全都不住地朝着她和杜浚升这边侧目。 “你小点声!这是医院!在医院里没有人像你这么扯脖子喊的!也没人把这椅子当自己家炕头!” “哦……”见杜浚升又有些生气,杨怡寒也的确收敛了一些,直起腰板正襟危坐着,“我这是第一次进医院,我哪知道这些门门道道……” “你之前没来过医院?你老家D乡没有医院么?” “D乡只有诊所,但我也没去过。E县倒是也有个医院,比这个小,我也没去过。” “那你以前生病了,感冒发烧的话咋办啊?” “挺着呗。哪像你们城里人这么金贵?不乐呵跟心里头觉着烦,都能当成病?” 杜浚升彻底准备闭麦了,自从他跟这个黑丫头真正见了面之后,他发现他俩真是没有一句能聊到一块去的。 但接着,杨怡寒却又委屈且怯生生地说道:“完后……老早以前,我以为医院里头贼啦吓人呢。我记着最小的时候我又一次发烧,也想去医院诊所打滴流去,但我爹妈那时候就告诉我,要是去了医院,肯定得被开刀剌肉,不是从肚里取一块肠子肚子、就是从天灵盖撬开了之后割一块脑子,还说医院里会有人拿勺挖小孩眼珠子吃……自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想来医院了。感冒发烧、头疼脑热到真挺不住了,就㧟一勺白糖冲热水喝就好了。” 这下杜浚升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刚才从进到外头大门到上楼的时候,平时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杨怡寒忽然变得对周围一切畏惧了。 说白了,这小黑丫头的爹妈这么说,恐怕也是为了省钱,不想让闺女因为一些小毛病花一大笔医药费而已。 而杜浚升之所以理解这个事情,是因为在自己小时候,卢玉珠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进医院就要开刀割器官”、还有“怪叔叔怪阿姨会拿勺子挖小孩子眼球吃”的这种新政权刚建立时候在坊间谣传的“梅花党”怪谈,不但在后来一直被海外的“转轮教”拿来骗没什么文化的国内老百姓和外国人,说在国内的一些乡村诊所,长期为政客们利用摘取来百姓的活体器官;除此之外,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利用这样的说辞,也确实唬了小时候的杜浚升好一阵。 一直到后来父亲在银行升职加薪、且持有了银行和医院联合开办的内部医疗卡之后,卢玉珠带着杜浚升去医院,有病时候看病、没病的时候定期体检的次数,才多了起来。 并且,卢玉珠也不完全像杨怡寒的爸妈只是担心花销而不想让孩子去看大夫,她自己明说过,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医院采取的什么医疗措施、比如做脑CT、核磁共振之类的手段,或者是用了什么药剂、比如青霉素和杜冷丁之类的东西,很可能会影响到杜浚升的智力,进而会影响儿子的学业——杜浚升一直不清楚,卢玉珠到底是从哪个三流小报或者乱七八糟的自媒体营销号的视频或文章上头看来的。 一想到这,杜浚升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自己在首都上学时候,他们B理工大学的学生会主席。 这个人当年在他们那届入学成绩是全年级第一,随后在大学就读的几年里也是每次都能靠着学习成绩拿到全额奖学金,大一的时候就拿过三个全国科技大赛和两个国际级科技比赛的一等奖、大二下学期就已经跟副校长一起做实验、并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三篇SCI论文;据说现在那哥们毕业之后,就马上被国内和英国、美国、日本的一共七家科研机构争着录用,最终那哥们去了西北的一家研究所,在里面待了两年,就已经是研究室副主任了。 可是,在学校里,谁都清楚一件事:这哥们是个“太监”,后天性性无能——早在这哥们儿还只有四岁的时候,他的妈妈就给他报了七八门学前补习班,并且要求他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晚上9点半才能睡觉,每天除了去幼儿园之外,不是去补习班就是在家做题;结果某一天节假日的时候,他只是在床上多睡了五分钟,他妈妈就不乐意了,一时怒火中烧,掀开儿子的被子之后,对着儿子的下体就开始连踩带踹,一直等到儿子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裤裆里还出了血晕了过去之后,他妈妈才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等送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他妈妈把她儿子的阴囊系带和睾丸系带都踹断了不说,其中一个睾丸也直接踹碎了。 当时大夫问他妈妈,孩子是怎么会伤成这样的、这是哪个跟你家有这样不共戴天之仇的坏人对孩子干得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但最开始,他妈妈还撒谎说,那是孩子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香蕉皮后摔的; 而在大夫说,伤成这种情况,必须马上手术的时候,他妈妈却犹豫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却问了大夫句让后来杜浚升和其他人听到这个故事之后,都忍不住捶胸顿足的话: “大夫,能不能不手术啊——您看,手术的话肯定得施麻药,但是麻药那玩意不伤小孩的脑子吗;我怕打完麻药影响孩子的智商,这样的话,他以后可就考不上好大学了——所以,大夫,直接包扎一下、能止血了就行了,咱不手术了可以吗?” ——确实,那哥们儿现在不仅从名牌大学毕了业,还成了国防科技领域的青年专家,但他也没了享受感情和性爱的权利了,甚至会彻底断子绝孙。 对于这哥们儿的遭遇,当初听了他的故事的大部分人,都并没有一丝一毫看笑话的幸灾乐祸心态,现在的杜浚升也是一样。 因为很多人觉得,所谓成长,真的只不过是一个被阉割的过程。 而他们的大部分人跟这位学生会长的区别,不过差了在自己阴囊上的狠狠一脚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想起了这个故事,等轮到杜浚升再次来到诊室里、量完了血压、心率,并再一次填写抑郁症自测打分表后,总体评分分数跟之前相比并没有任何的减少——不过杜浚升也开始怀疑,这样的心理试题是否真的有效;然而人类医学发展到现在,却也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真正完全地临床检测抑郁症和焦虑症。 得抑郁症之前,每天都得做题,得了抑郁症之后还得做题,人生不过是个巨大的试卷而已。 接着就是专家的老生常谈:什么按时睡觉、按时吃饭,多补充维生素、多晒晒太阳、多运动,少去面对负面情绪、少去回想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多看看喜剧节目之类的话,给杜浚升早就听烦了,直到大夫开了取药单、再把病历本和取药单递到杜浚升的受理之后,他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哈哈,这就完事了啦?他们没摘你脑子啊?” 一见杜浚升从诊室里出来,杨怡寒就“噌”地一下从长椅上蹦了起来,对着杜浚升跑了过去。 结果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也根本没看旁边的人,杜浚升站着地方,又是问诊区走廊的拐角,所以就在杨怡寒要装模作样直接给杜浚升一个熊抱的时候,正巧跟从杜浚升左手边走过来的一个高个子女人斜斜撞了个结实。 “哎哟……” “啊!” 那女人的身高足有1米79,并且脚上根本没穿高跟鞋或者长靴,身材其实一点都不臃肿,但是对于1米58的杨怡寒而言,就跟一个巨兽一般,杨怡寒撞到人家身上,自己反而往后弹着倒退了两步,还摔了个屁股墩儿; 但那女人手里原本捧着的几本厚厚的8开大小的书本,全都被杨怡寒撞翻了。 “你看你!我刚告诉你了,别在医院咋呼,你不听!” 杜浚升见状,只好伸出手去拉杨怡寒。 而那个被撞的女人,却也先是走到了杨怡寒的身侧把她扶了起来,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没事吧?”然后才准备自己去拾洒落了一地的书本。 “真疼!撞死我了还问,我有没有事?你瞎啊!”被女人和杜浚升合力扶起来的杨怡寒拍了怕屁股之后,却对女人大声骂道。 “你啥态度?分明是你跑过来给人家撞了、东西都撞翻了,你还好意思骂人家?”杜浚升训斥道。 “谁让她长这么大的个子?一个娘们儿长得又高又膀的,走道她不看路赖谁啊?” 杜浚升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杨怡寒讲道理,只好转身蹲下来,帮着女人捡起那一大堆书本来—— 定睛一看,那散落了一地的书本,全都是英文书,并且,还都是心理学和脑神经学的教材。 看着书皮,杜浚升的心里不禁骤停了一下。 然后他傻愣愣地抬起头来,再仔细看了一眼女人的脸,登时整个人似被电击过一样僵住了…… 而女人也弯着腰,接过了杜浚升手里的书,刚要道谢,看了杜浚升一眼之后,却也愣住了。 “你……”这一瞬间杜浚升仿佛失了语,表情变得严肃得很,但分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地抽搐着。 而那女人也很尴尬地笑了出来,眼睛不住地盯着杜浚升,笑了一下之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抽了抽鼻子、咬了咬嘴唇,随后又接着僵硬客气地笑着:“啊……真巧啊,呵呵。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你……你不是在加拿大呢么?”把手中的所有书递给女人之后的杜浚升连忙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给人感觉好像其实不太想见到这女人似的,但眼神却又分明没从对方的脸上移开,“你回来了?” “哦,不是……国内有个研讨会,我跟我们校董事会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回来看看我妈,然后再给之前在美国参加研讨会的时候认识的这里的一个专家带几本书,后天早上就回去了。” “啊……不搁国内过年了?” “对,不过年了……我已经连续几年都没过春节了。” “哦。你家那位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都大四了么。而且他现在在银行实习做支行长的助理。之前他一直跟我说,要跟我回来,买机票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告诉我,他这几天要临时被他的老板叫去跟一个拉动本地Micro-business(小微企业)贷款的项目,就没跟我回来。” “哦……挺好的。” “嗯。” 女人整理了一下书本之后,也站直了身子。然后她和杜浚升就那样彼此对视着。 而在杨怡寒的眼中,她感觉俩人就好像马上要打起来了似的——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一个老爷们儿和一个老娘们儿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之后,是不相互作一下、扇上对方几个嘴巴子的。 但她同时也心头一紧。 ——眼前的这个高个子女人,跟自己当初故意逗诱杜浚升认识自己时候所用的那个照片上的网红,几乎是一套模子里雕刻出来的,并且甚至要比那个女网红长得更漂亮性感、更优雅妩媚。 于是她马上拽了拽杜浚升的袖子,横着眼睛盯着那女人,开口问道:“欸妈呀,你俩认识啊——这谁呀?你以前对象啊?” 杨怡寒直白的一句话,给杜浚升和那女人两个全都弄了个红脸,女人更是有些臊得低下了头。 “什么‘以前对象’,别瞎说!” “那就是现在的相好姘头呗?” “啧……你别瞎扯行么?人家都订婚了……”杜浚升根本没法制止杨怡寒的满嘴跑火车,又回头看到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只好苦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见笑了啊。” “没事。”女人嫣然一笑,反而也对杜浚升指着杨怡寒问了一句:“这位,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不是!唉……”杜浚升想了想,对杨怡寒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吧,让你开开眼界——这位是我国中三年、高中一年半的同学,现在是加拿大麦克唐纳大学社会科学院心理学系的青年学者、教授助理,游乔语。”然后又对游乔语说道,“她叫杨怡寒,她是……嗯,她是……” 没等杜浚升把话编明白,杨怡寒却抢着开了口——一下子就让杜浚升的心悬了起来——但杨怡寒却说道: “哦,乔语姐,你好,抱歉刚才给你磕了哈!我是杜哥他家楼下的邻居。我爸妈都是菜市场卖大白菜、卖土豆子的。今天我爸妈忙,他俩没搁家,我就跟杜哥出来混一会儿。” “哦这样啊……你好你好。” 游乔语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并且没嫌弃杨怡寒长得寒碜还长得黑,主动跟杨怡寒握了握手。 ——她一笑起来、同时眼睛眯起来的样子,对于杜浚升而言,着实是久违了。 “妈呀,留学生,海龟!海里的王八!”从杨怡寒口中冒出来的词汇全都不堪入耳,但她似乎是因为游乔语对自己一点没有异样的态度,所以她看着游乔语时候,目光却是十分明亮,“欸我的天!这比跟大明星握手都激动!我这辈子都没合计能跟‘海里的王八’握个手啊!三生万幸啊!哎嘛呀,这姐姐长得还有点像杨幂,甚至你比杨幂长得都漂亮!我这……我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跟杨幂本人握手了!要不从今天起,我就不洗手了!” 杜浚升实在是忍无可忍,瞪着杨怡寒说道:“我说怎么从你嘴里,就不能吐出来点儿象牙?什么叫‘海里的王八’?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却没想到,杨怡寒还很理直气壮地跟杜浚升解释了起来:“海归、‘海龟’么?搁国外回来的,不都叫‘海龟’么?那‘海龟’可不就是‘海里的王八’么?” “你这丫头……管人家叫‘海里的王八’,我看你还是‘村里的狗尿苔’呢!”杜浚升恶狠狠地呵斥了杨怡寒一句,又无所适从地转头看了看游乔语。 “哈哈,没事。小姑娘说话还挺幽默的。” 对于杨怡寒没有半点涵养的说话语气和用词,游乔语却丝毫没觉得冒犯,依旧是温婉地对她笑着。 可等到游乔语再看向杜浚升的时候,她却欲言又止: “那,你……” “我……你现……咳咳……” 而杜浚升却也是支支吾吾着,吭哧瘪肚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把这个对话接续下去的话题,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能叹了口气: “那什么……要不你去忙吧,呵呵,你这时间挺紧的,我也不耽误了,我还得……还得办点事儿呢。” 游乔语等了半天,听到杜浚升这样一说,原本就是如水般的深眸,睁得更大了: “哦……那……那好吧。那什么……你来医院干啥的啊,我还忘了问了呢?” “嗯,就办点事儿……” 杜浚升继续支支吾吾着。 就在这时候,杨怡寒咬了咬后槽牙,又开了口:“他来取药的。” 游乔语笑着对杨怡寒轻轻点了点头,又对杜浚升问道:“哦,给卢阿姨取药么?” 这次根本没等杜浚升回答,杨怡寒直接抢先说道:“他给他自个取药的。这家伙有病。” “啊?你……浚升你病了么?什么病啊?” 又是杨怡寒抢着答道:“叫什么‘抑焦症’。” “‘一跤症’?” “哎呀,大姐,你是学这个的,你咋还不知道咧?就是成天成天乐呵不起来、又动不动看啥都烦的那种病。” 杜浚升无奈地棱着眼睛瞪了杨怡寒,小黑丫头这才总算闭嘴。 其实本来杜浚升是真不想跟熟人说自己的这个情况,尤其是跟游乔语,奈何现在在医院的精神科里撞见了不说、这总共没多一会儿还都被身边这个烦人精给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曝光了,现在要是杜浚升自己再不说明白,反而自己更像个弱智了。 “那什么……抑郁症加焦虑症。她管这叫‘抑焦症’,呵呵,现在青春期的孩子,说话都喜欢简略,跟咱们那时候动不动就习惯用什么‘XSWL’‘YYDS’‘U1S1’之类的音序简写字母一回事,呵呵。” 可接下来,杜浚升这种明显打岔的伎俩,似乎是被游乔语识破了,因为游乔语直接追问了一句:“浚升,你怎么得了抑郁症和焦虑症了?你……你没事吧?” “哈哈?”杜浚升不打岔了,杨怡寒却接着插了嘴,“他没事儿有事儿那你能咋的?‘赛杨幂’大姐,你能给他吃点‘溜溜梅’么?哈哈哈……” 在杜浚升看来,游乔语长得更像是杨幂和李沁的结合体,并且她的脸盘要比杨幂的更小,五官却要比李沁的更大方立体一些。 但两个人都没理会杨怡寒恶俗又无聊的取笑,而是仿佛陷入了只有他俩的世界里,可即便在那样的世界里,多年未见的二人,却也似乎相顾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杜浚升便摆了摆手:“我……嗐,我……没啥事。我这不都有药单了吗?我也不至于寻死觅活,我也不至于身体出什么别的毛病……” 游乔语却依旧担忧地看着他,想了想,也是极其艰难地说着:“那……你要不要……” 但好像杜浚升明白她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并抬腿就准备拉着杨怡寒走:“唉,不用……那什么,你忙吧。我还得排队拿药呢。就这样吧,等你啥时候再回来……呵呵,来日方长吧!你保重!” 游乔语抿了抿嘴,也只好点点头:“那……嗯,你也是。” 就在杜浚升刚转过身的一刹那,杨怡寒却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杜浚升无语着猜测着杨怡寒是不是又要出什么洋相,一旁的游乔语也傻了眼。 “不是,你这是咋啦?” “我……我走不动道了!” “你是也出啥毛病了么?” “我……我饿了!我早上没吃饭呢!” 杜浚升无奈地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游乔语,只好拉着杨怡寒的胳膊:“那……行吧!你赶紧起来……我拿完药了之后,我带你去吃饭,行么?正好我早上也没吃啥东西呢。” “那你得请客。”杨怡寒睁着她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杜浚升。 “行,我请客。” “哈哈!太好啦!”说着,杨怡寒又像个耗子精一样,从地上直接蹦着站了起来。 旋即,她好像知道游乔语就没走远一样,转过身,对着游乔语说道:“游大姐,你要不要跟咱们吃一口啊?” “啊?我?” “对啊,你不搁国外回来的吗?估计你来国外,成天早上牛奶面包咖啡的,都吃腻了吧?俺们东北这旮旯的早餐,是不是贼老长时间都没吃着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可牛逼了!就在这医院大门斜对面的那条街上,他们家吊炉饼、豆腐脑和鲜肉香菇馄饨,那滋味都老苾了!你也一起来吧!反正这家伙请客花钱!” 游乔语看了看杨怡寒,又看了看杜浚升,脸上一红,依旧笑着:“那……哈哈,正因为是浚升花钱,我要是想一起去,那也得他答应、他乐意我跟你们一起吃才行啊?” 杜浚升一听这话,生怕游乔语把自己看得小气了,于是只好说道:“我……我当然乐意让你跟着一起了,但你,不是忙么……” “不忙,我这就把书给朱教授送去,再跟他说两句话就好。” “那行。”杜浚升这才大方地点了点头,“那这么着,你先去找那位教授,我去楼下药局。你要是提前完事儿了,你就下来找我。” “你要是先拿完药了,就给我发个微信——你不是有我微信么?” “对对。行,我先去了。” 于是杜浚升带着杨怡寒先离开了,而且他这次好像是担心杨怡寒继续对其他科室产生恐惧,便特意带着杨怡寒乘了直梯。 一进到电梯间里,杨怡寒便马上对杜浚升骂了一句:“大傻逼!” “骂我干啥?” “不干啥。就想骂你——没眼力见的大傻逼!” 杜浚升听了,不但没发火,而且还很少见地没用斜视的目光看着杨怡寒、并无奈地对着她笑了起来。 杨怡寒见着杜浚升这样,不禁像见着怪物一般,又嫌弃又畏惧地往后撤了一步:“我操!我骂你、你还能笑出来?要我说,你不是什么他妈的‘抑焦症’,我觉着你这人好像真是有点他妈的精神病……”说着,杨怡寒又胆突地看了看杜浚升手中的药单,疑惑道:“该不会是你为了治这个富贵病,吃药把脑子吃傻了吧?你这人难不成真是个大傻逼?” ——或许吧。或许自己真是个傻逼。 但以杨怡寒的学识和认知水平,杜浚升好像也没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很多时候一个正常的人之所以会变成傻逼,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没有眼力见,反而正是因为这个人太有眼力见了,知道很多事情做不了,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知道很多事情就算做了也没用、就算做了也无济于事,所以才不得不装傻。 装傻装的多了,也就抑郁了。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杜浚升把药都拿到了,游乔语也下了楼,杨怡寒便大喇喇地双手插着衣兜、走在前头给杜浚升和游乔语带路。 过了个红绿灯、拐了个弯就到了那家小餐馆。 进了门后,杜浚升和游乔语还在相互寒暄式地聊着些有的没的,杜浚升知道游乔语很多年都没回国了,所以也很想帮着她点东西吃,但又生怕自己点的东西不合她的胃口,所以只能等着游乔语开口,但游乔语毕竟也很久都没跟杜浚升见面了,愣是像以前在学校里那样厚着脸皮管杜浚升要东西吃,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可就在他俩还在忸怩客气的时候,杨怡寒已经捧着一块沉甸甸的托盘,找了个位置坐下、又把托盘上的东西摆在自己的面前,挑筷子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杜浚升想了想,还是先说道:“你想吃点啥?那什么……刚才那小黑丫头不是说了么,这家好像豆腐脑、吊炉饼都挺好吃的,你要不,来点儿?” 游乔语看了看后厨正在煎烙着的金黄剔透的吊炉饼上淌下来的油星,虽然食指大动,但却还是望而生畏:“我……吊炉饼、油条什么的,还是算了,我不是得经常参加学术会议么,为了穿正装好看,所以最近正在控制饮食呢。”她又看了看收银台旁橱窗里摆着的十盆素拌菜,便说道,“你给我来一份馄饨吧,再给我点一份小菜,这就够了。” 杜浚升点了点头,也朝后厨看了一眼——尽管后厨那边不断地有香味飘到前台这边,但等他看到了那一桶黑乎乎的豆腐脑素卤浇头,即便他知道很可能那“黑乎乎”的感觉,一方面是自己的心理作祟、一方面是人家本来就加了老抽、或者炒了焦糖上色、再加上后厨的光线问题显的,但他还是会不停地回想起从小到大老妈卢玉珠在耳畔的唠叨:“外面的餐馆哪有干净的?你看他们用那油!看着挺干净似的,我告诉你,都不一定反反复复用过多少回了!有的家还用的是地沟油!你再看他们做的那玩意,黑不溜秋的!你都不知道哪里头放的是啥、有没有洗干净、下锅之前有没有被人用脚踩过!别吃外头卖的啦!咋的,我在家给你做的是不好吃吗?”——一想到母亲下咒似的叮咛,杜浚升的食欲顿时全无,但他此刻也确实饿极,思来想去,只好点了一碗甜豆浆、两个豆沙包。 “42块七毛。” 一听价钱,杜浚升有些傻眼:“不是……一豆浆、一豆沙包,外加一个三拼小菜和一香菇猪肉馄饨,就要这么多么?” 但那个服务员却不紧不慢地说道:“跟你们二位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她还点了东西呢——她要了一个大份儿、20块钱、加了五花肉和香肠的牛肉板面,还点了一瓶雪碧呢。她刚才跟我说,要找你付钱。” “哦……对不起哈,忘了这事儿了。” 杜浚升连声道歉,旋即跟游乔语端着餐盘分别坐到了杨怡寒的对面和旁边。 等俩人一坐下,再仔细一看,更傻了眼:杨怡寒这丫头点的这一大份儿板面的碗,都够她吃完再洗把脸的了;而此刻的她正大快朵颐地啃着那块红烧五花肉,并且吃得几乎满脸都是油花,但她根本不在意,嘴巴基本上就没离开过那块五花肉,五花肉吃完了就吃那根泡过了酱油老汤的俄式红肠,冷不丁的松开嘴,也是为了就一口面条、再吃一口生大蒜。 “能不能注意点吃相?” 杜浚升忍不住嫌弃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甩到了杨怡寒面前。而看着杨怡寒的大花脸的游乔语,也有些忍俊不禁。 可杨怡寒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对自己这一脸的荤油很神气:“什么吃不吃相的?我自己吃得觉着香就行呗!” “不是……那你身边还有出气儿的呢!看你吃成这样,谁不倒胃口?再说了,你这一大早上的,就吃这么腻的东西啊?而且你这大早上就这么吃生大蒜,你不怕别人闻着难受,你自己也不感觉烧心?” “大哥!我好几天没正经吃过饭了!我这好不容易吃顿肉,我还得管你们俩看我吃饭的时候心里啥感觉?游大姐,我没别的意思啊,但我问一句——咋的,我吃饭,你俩还给我演出费啊?”杨怡寒边吃边瞪了杜浚升一眼,“我他妈的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都没人问过我乐意不乐意来呢,既然出生了,我自己怎么得劲儿那就怎么来呗?管你们这些其他人咋看我干啥?我才不受那个累呢!至于你说大蒜……那句古话咋说来着?‘吃肉吃面不吃蒜,嘴里香味少一半’!” 这一番话,直接给杜浚升和游乔语,这一个首都名牌大学生——尽管是曾经的——和一个海外知名学府的青年学者,说得收起了戏谑,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看着桌上的这些餐食,好像杨怡寒那晚满是肥膘还飘着油花的板面配上大蒜瓣,确实挺香。 但既然点完了,也不能不吃。一边吃的时候,俩人也在一边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没记错,你好像出国之后一直就没回来?” “嗯,对。差不多已经四年多了。” “是么,这么久了啊?哦,对……我想起来了,你高三那年就出国了,是吧?” “嗯。先去读了一年私立的国际高中么,混了个加拿大高中文凭之后,就在那边考的省考。正好我大学跟我高中都在一个城市,我图个方便,不用搬家。呵呵,要么最开始我是想申请多伦多大学的。” “你在哪个城市来着?” “蛤蟆屯——哈哈,我们留学生都叫‘蛤蟆屯’,英文是Hamilton。” “哦……哦,我想起来了,呵呵,我现在学籍迁到Y大了,Y大现在的副校长,以前也是你们大学的。” “陆冬青是吧?对,我听过这个人。他以前还是我们华人学生学者联合会的副主席呢!但我在那边上学的时候,我没见过他,那时候他应该已经回来了……” “嗯,好像是。” “欸,那你是……三年前就回F市了?” “对,差不多满三年了。” “叔叔……没了之后就回来的?” “嗯。” “那阿姨呢?阿姨现在还好么?” “呵呵,我妈……还行吧,反正还是以前那样。” “嗯,那还行。” 听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不咸不淡的对话之后,大口大口咥面的杨怡寒忍不住插了个嘴:“我咋觉得你俩这天儿聊的,不像认识很久的人呢?” “哈哈,那你觉得认识很久的人,应该聊啥呀,小杨同学?”游乔语笑着问道。 “啧——”杨怡寒咂咂嘴,又问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游大姐?” “你说。” “你刚才说,你跟杜哥你俩以前国中就在一起同班,高中又在一起同班了一年半?” “是啊。” 杨怡寒眨了眨眼,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那你俩在一起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同学,这么长时间里头,你俩搁一块堆儿肏过屄没?” 按说在加拿大念了四年大学、又没少参加过国际学术会议的游乔语什么没见过,可杨怡寒的一句话,直接给游乔语弄得眼神都发直了。 三秒钟过后,游乔语脸色通红。 而坐在杨怡寒身边的杜浚升更不用提,小黑丫头的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他正在喝着豆浆。 他是愣憋着不想一口喷在对面的游乔语脸上,才硬咽了下去,结果果然呛得咳嗽了半天,肺里面都觉得压得紧——要不是此刻的小餐馆里来吃早餐的人还是很多,杜浚升真恨不得直接抬手给杨怡寒一个巴掌。 “我说你这丫头的嘴啊!你要是不会说话,你就给它捐了吧!” “这事儿有啥不能说、不能听的啊?”杨怡寒反而挺无辜地看着杜浚升,“那我该咋说?我是不是得问,‘游大姐,你跟杜哥你俩是不是有过一腿’?” “……我刚跟你说没说过,人家乔语已经订婚、马上结婚了?你跟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女生面前问这个问题,合适么?再说了……就甭说我和乔语只是普通同学、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你就不会问,‘你们俩是不是谈过恋爱’‘是不是处过对象’这样的问题?咱这一桌,我俩都是有文化的人!就你!” “有文化的人咋啦?有文化的人就不肏屄啊?”听了杜浚升的批评,杨怡寒反倒更来劲了——这一下,却也给杜浚升弄得没了脾气,而且他也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的心里边,特别害怕杨怡寒把自己跟她上过床的事情说给游乔语听;但杨怡寒却真没提那一茬,而是继续说道:“我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们家养的狗、牛、马、猪,甚至是草里头的蚂蚱和刀螂,到了该肏屄的年岁了,都肏屄交配呢!”接着她又看向游乔语,“不过我这人,倒是不太会说话——赶不上你们俩,游大姐,一个是加拿大海归,一个是城里大学生。我就是单纯看游大姐你长得挺俊的,跟这个姓杜的走一块儿去,看着也挺般配,还挺聊得来,我就心说你俩以前是不是有过点啥事儿呢?哈哈,我单纯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啊!” “你看看,你这么问不就挺好么?饭桌上你说那么粗俗的字眼……我……我真是……” 杜浚升还在用指责杨怡寒刚才的粗鄙之语打着岔,可他时不时地,也是难以把持自己地那双眼放在游乔语的桃花般的脸上。 羞红着脸的游乔语,依旧大方地笑着:“哈哈,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小杨同学。但就像你杜哥说的,我俩就是普通同学、是好朋友的关系。至于你说的发生的‘啥事儿’,以及,你刚才……说的……‘那个事儿’,呵呵,的确没有过。” “啊,这么个事儿啊……那可能我多合计了。欸,那因故啥呢?你俩看着这么配,是相互没看上、还是因故家里不同意啊?” 杜浚升又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游乔语,恰好此刻的游乔语,听了杨怡寒的问题之后,也正在看着他。 二人目光对上那一刻,都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但紧接着,二人的表情都变了,变得怅然若失,随后谁都极其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看着各自碗里的豆浆和海米紫菜清汤;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俩似乎也能从豆浆跟馄饨汤里,看到五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在Y省省立实验高中高二八班的教室里,有两个四十岁出头的、身材长相都很姣好、且之前她们两个私下关系还都很不错的熟妇人,竟然当着一众家长和班主任老师的面儿大打出手起来的那一幕。 ——那正是杜浚升的妈妈卢玉珠,跟游乔语的妈妈游婷婷。 见二人半天都不说话,杨怡寒就算是再没有边界感,她也知道自己该安静了,于是她便低下头,端着筷子扶着大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 正在此时,就在游乔语身后的电视上,放送了一则新闻,这则新闻,直接使得吵嚷热闹的整间小餐馆里的所有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据加拿大‘嘉华电视网’援引加拿大广播公司的报道,当地时间2月3日,‘留学生康宇新弑母案’在京士顿市的安大略省最高法院一审公开宣判,判决被告人康宇新十五年监禁。据悉,康宇新是就读于多伦多‘偌科大学—苏纳克商学院’的大二学生,今年21岁,在多伦多有三年留学经历。 去年10月28日,其母薛某从国内前往多伦多探亲陪读,抵达多伦多之后的第三日,被其子康宇新使用手机充电线杀害于多伦多万锦市的某宾馆内,并将母亲尸体装入大尺寸行李箱中丢到附近野地,伪装成失踪后向多伦多警方报案。 11月1日,多伦多警方对照酒店监控与安大略省403高速路监控视频,发现最终于薛某接触的正是报案人康宇新,遂对康宇新进行调查审问,其后康宇新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根据警方的笔录,康宇新杀害其母的动机,是因为母亲从小到大就对其管教严厉、长期造成心理压力,这种情况在康宇新出国之后,依旧如常,康母薛某对于康宇新的日常学业生活、情感经历、社交情况等,均要通过每日与儿子必打的视频电话中进行询问和监督,又在其产生抵触情绪下,前往其身边陪读,康宇新声称自己无法接受母亲的高压教育方式,于是产生了杀害其母的念头。 另据多伦多当地检察机构的一名检察官表示,庭审过程中,康宇新情绪稳定。法庭最初宣判康宇新为‘终身监禁’,但随即,康宇新的父亲康某当庭出示了一份谅解书,表示原谅儿子的犯罪行为,并希望法庭能够从轻处罚;但康宇新表示不接受父亲的谅解,并声称,当时自己以为父亲会和母亲同行,并且自己原本打算在杀害母亲薛某之后,企图继续将父亲康某进行杀害。经过法官、检方与陪审团成员的研究商定,最终改判康宇新15年监禁。对此,被告康宇新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提出上诉。” ——“我的天!这他妈的什么人啊!” “是啊,这不白眼狼么?” “父母成天累的要死要活的,花着钱出着力,供着他去留学读书,他不感恩就算了,还把他妈给杀了?” “可不是么……这就是养了个魔鬼啊!” “要我说,这就是‘留学垃圾’!” “他爸还谅解他……那他媳妇白死的?” “杀了自己亲妈,才判十五年?呵呵,他可不‘不提出上诉’么?” …… 这则新闻过后,早餐店里的人们便纷纷开始议论起来。接着没几句,每一桌的人,就又从这个案子,聊到了天南海北,或是自己家的鸡毛蒜皮。 “这事儿,你知道么?”杜浚升则是一脸迷惑地盯着电视,旋即又两眼空洞地看着游乔语。 “嗯。我当然知道啊。”游乔语点了点头,“这个案子在安大略本地一直都是头条。而且这孩子心理素质还真是好——他报案说他母亲‘失踪’的时候,为了演的像一点儿,还找了不少当地的学生组织、商会组织以及电视台和报社,在众人面前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心虚。我的教授不仅是我们大学心理系的主任,还是安大略的‘皇家骑警—罪案调查处’的犯罪心理方面的高级分析师,我这最近正好也在跟这个案子,准备三月末的时候,就发表一篇学术期刊论文,着重研究一下他的犯罪动机。” 听着游乔语的高谈阔论——在杜浚升眼里,游乔语就是在“高谈阔论”——杜浚升自己便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却又故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哦,那你现在也太厉害了。我……呵呵,我要不是今早跟你在这吃东西,我都不知道这个新闻。” “你咋不知道呢?之前没看过这个新闻么?”游乔语疑惑道。 “……我爸走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家的电视就没打开过——以前我爸在的时候,也就是他爱看电视……然后我也是以为内各种事儿,心烦,就不爱看新闻。” “哦……” 游乔语啃着勺子头,看着杜浚升,又抿了抿勺子上面沾上的馄饨汤,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这个时候,在他俩身边早就吃完了面条、还连着打了两个饱嗝的杨怡寒发话了: “妈的……刚才光顾着吃面来着,没顾上说话——要我说,这男的干得漂亮,杀的好!” “啊?” “什么?” “我说,这个叫康什么玩意的,他干得漂亮,杀的好。” ——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一刻,杜浚升和游乔语的心里,全都在这样想着。 “你这死丫头,又发什么疯?吃饱了之后,有劲儿瞎白话了是不是?” “那就当我瞎白话吧……”杨怡寒这才得了工夫,从杜浚升甩给她的那包面巾纸里抽出了一张,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油污汤渍,等她擦干净了脸,她又有些不服不忿地看着杜浚升,又看看游乔语,“但我觉着,我也不见得就真说错了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虽然没啥文化、没上过多少学、念过几本书,但我要是过着那样的生活,都跑到国外去了,还得被那么高强度的管着,我也会受不了的。就算是爹妈,如果我要是真的被逼疯了,我也会杀了他们的!” “你还没完了……就像刚才别人讲话了,那小子出国留学,家里父母出着血、出着力气供着,他不领情也就算了,他还把他妈妈杀了,那他这不是大逆不道是啥……” “那是你孝顺——认识你的,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孝子’,你可把我都‘孝死了’!而且你还遵守法律,知道不能杀人,是吧?但是姓杜的,你是个文化人,我问你啊——对,还有游大姐,你俩知识水平都比我高,你也听着啊:”杨怡寒指了指游乔语,又看向杜浚升,“第一个问题:你凭啥就得要求,或者觉着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会遵守法律、遵守道德底线呢?哦,有法律了,有什么这那的条条框框了,大家就都是好人了,就没人犯罪了?那要警察、要法院、要检察院啥的,还有必要么?那要那样的话,国家元首易瑞明搁首都大会堂,每天写一条法律、写一条道德条框,再念出来不就完事了?我告诉你,我虽然每年过多少书,但我可以说,我能知道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犯罪,而且保不齐,这世上所有人,都已经犯过某些罪还不不觉景呢!就算没犯过罪,就算是最听话、最乖巧的人,他至少也违反过校规、或者爹妈不让干的事情!”说着,杨怡寒还诡异地一笑,来回看了看杜浚升和游乔语,“我估计,这种事情,你俩没准也都干过!” 杜浚升马上傻了眼,他看了看眼前的游乔语。游乔语脸色也白了。 ——他俩在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最开始真正结下情谊,就是在刚开学没多久的一次班级测验当中,相互传纸条对答案:那次考试,他俩是班级当中仅有的两个考了满分的同学,甚至平时学习最好的扈羽倩和吴纶都没考好,只不过他俩平时学习也比较努力,所以从老师到同学,都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俩作弊。 更别说,在国中第三年准备中考、以及后来俩人上了同一所高中之后,俩人还一起干过些更过分的事情…… 除此之外,杜浚升从小到大,虽然是个极致的乖孩子,在长辈和同辈人前特别恭顺温良,但他干过的坏事其实也不胜枚举:抽烟、打架、小学的时候就偷喝过爷爷和外公的藏酒、趁着父母不备偷偷从他们的钱包或者衣服裤子口袋里偷拿过钢镚然后攒着花、国中的时候自习课上以去上厕所的名义逃课逃学、用电子辞典和学习机从朋友那里拷贝来18禁的小说看……等去了首都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一起跑到要价高额的茶座和餐馆吃饭再逃单的事情,他也没少干,他还偷窥过女同学、住校的女老师、以及尽管上了岁数但仍有些姿色的宿管阿姨便溺、洗澡——并且在他们P理工男生寝室他们那个宿舍的窗子,正好对着P外国语大学女生宿舍,于是他还跟宿舍室友一起凑钱买了一把高倍望远镜,专门偷窥甚至用手机偷拍对面楼的女生在寝室里换衣服、裸睡的画面,更甭说他还在学校的洗衣房里,偷过那些放进洗衣机和烘干机里之后就不管了的女孩子的内衣内裤,并偷偷在夜里拿出来、在被窝里手淫…… 至于游乔语,他实在是想不到游乔语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跟自己一起疯过之外,还会做什么淘气的坏事,但他确实有一次在班级大扫除的时候,见到过游乔语从当时跟她特别不对付的张晓雅的课桌桌膛里,偷偷把张晓雅最喜欢的一个限定版“若来囡茜”的隐藏款玩偶给拿走,害得张晓雅在学校连着哭了三天也没发现那个玩偶丢在哪里。 就在杜浚升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时,杨怡寒又丢给了自己和游乔语第二个问题:“再一个,我问一下啊:你俩也都有爹妈,那你俩的爹妈,就没让你们做过啥玩意,是你们不乐意做的么?——换句话说,杜哥你去首都念大学,是你得意的么?游大姐你去加拿大、背井离乡的,是你自己想去的么?再者,你俩真就那么乐意读书上学么?当然了,我是不乐意上学,但我爹妈让我出来打工,我也没那么乐意。刚才那新闻里说的那个人,我听那个意思,虽然他也搁加拿大上学,但我真觉得他也并没有多喜欢念书。除了这个之外,他喜欢玩啥、他爹娘不让他玩,他看上了哪个小妞、他父母不让泡,他想去跟自己的朋朋友友的去哪个地方喝大酒、他爸妈不让他去,这不都是结仇呢?你们说呢?” 这下杜浚升貌似彻底对杨怡寒无言以对了。游乔语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浚升,收起了笑容,一言不发。 杜浚升很清楚,想当初在高二的时候,游乔语在游婷婷和卢玉珠于家长会后打了那一架、随后很快便办了转学又去了加拿大,跟他俩彼此的母亲不无关系。 除了这个,自己当初想要学文科、却非被母亲改成理科的事情,可能会成为杜浚升这一辈子的意难平。 “不说话了?不说话了,那就说明我说对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孝顺,姓杜的,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遵纪守法。换我在他的立场上,我指不定也会这样。” 杨怡寒见杜浚升和游乔语都保持着沉默,于是面有得色地昂着头,笑着看着二人打开了手中的那瓶汽水,“咕嘟咕嘟”灌了三大口后,还从嘴里打出了一个带着蒜臭的甜嗝。 杜浚升抬手在鼻翼下扇了扇,又挣扎似的对杨怡寒说道:“那即便是有这样的,也总不该去杀人,杀的那个还是自己的亲妈……他现在21岁,监禁15年,虽然出了监狱之后,还能重新来过,但却到底在异国他乡浪费了15年光阴。对自己、对他的妈妈、对他那个无辜的、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妻子被害、儿子入狱的痛苦的爸爸,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吧?就算是对父母不满、要反抗要报复,那总可以想点别的办法,好端端的,干啥非要杀人呢?” “那倒是……”杨怡寒这才点了点头,又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接着她眼珠一转,又一笑,“呵呵,其实如果换作是我,我还有个更损的——不用杀人,也能报复他妈妈的招数。” “什么呢?”游乔语问道。 “给他妈强奸了呗。”杨怡寒说完,还带着童趣一样地笑了起来。 “这……” “啥玩意?” “你今天耳朵丢家里了?总问我‘啥玩意’‘再说一遍’……我说,我要是那个儿子,我要是真想报复妈妈,那我就会给那个老屄娘们儿肏了。” 杜浚升听着,不免瞠目结舌。 见杜浚升和游乔语谁也不接话,杨怡寒反倒越说越来劲:“你们差不多所有男的,在准备收拾自己看不惯的女的的时候,‘强奸’不都是众多办法里头,不敢说是唯一觉得爽的、但最起码是其中的一招么?正好,就算是强奸,至少也不用杀人偿命了;至于强奸之后报警的事儿,呵呵,爹强奸闺女、儿子强奸妈妈,谁豁的出去脸来报警呢?” 说着说着,杨怡寒还晃了下眼神,但很快她又发觉杜浚升和游乔语都在直勾勾地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她便赶忙又说道: “要是儿子强奸妈妈,很可能从此之后,当妈的也好、当儿子的也好,都肏舒服了,这不比杀了他妈强?就算没肏舒服,那也咋的都不能咋的——这多好,还不用杀人,谁也不用死;完后这下就像你说的了,他爸也不用伤心痛苦了。再者,像刚才新闻上说的,他妈不是总对他不放心么、他不也对他妈管着他觉得挺烦的么?要是肏上了之后,母子变姘头、他妈从老妈变老婆,从对儿子啥都乐意唠叨的老妖,婆变成了任由儿子随便玩的破鞋大骚屄,他妈还好意思啥都管他?而他说不定,也更爱他妈妈了,都是有可能的呢。即便不是这样,肏了一次之后,他还能拿这事儿威胁他妈:要是再想管他,他完全可以跟他爸说,他妈勾引过他上床——你看他妈妈还会不会多管他一次?反正作为一个儿子的话,要是真恨自己的妈,就应该直接扒衣服、摁床上、把腿掰开、裤子一脱,挺起朖子开干就完了,咋整都够本!” “杨怡寒,你这话说的真没边儿了啊!这话被你说的,越说越没个听!丢人现眼!要不,你就干脆闭嘴吧!” 杜浚升越听,心里越觉得别扭,再回过头看了看游乔语,此刻的游乔语已然脸色通红又瞠目结舌。 杜浚升生怕她觉得,自己居然能结交这么一个长相不怎么样、又没什么教养、说话没边没沿的还满嘴污言秽语,继而会在游乔语的心中形象尽毁,于是他赶忙制止了杨怡寒的言论。 “呵呵,你就是不乐意听我说话呗?” “废话!你看看从一大早上到现在,说的有一句能听的么?反正你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你差不多赶紧滚吧!” 杜浚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刚刚听见杨怡寒说、她要是那个男留学生的话自己就要强奸自己妈妈之后,杜浚升的心里就感觉特别的不舒服,所以这会儿,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我就这样,你爱听不听……不过反正也是,谁让我长得没有1米7、皮肉也没那么白净、还不是会说英语、在海外上过大学的学生呢!”说着,杨怡寒咬着后槽牙看向游乔语,并且直接站起了身,“你俩慢慢唠,我滚犊子了。” “欸,别!” 但是游乔语似乎对于刚才杨怡寒的话,比杜浚升冷静多了: “浚升,你别赶人家小姑娘走啊?小杨说的话,我其实能理解……她这是就事论事,也没啥别的意思。你赶人家走干啥?” 杜浚升无奈地看了看杨怡寒,听见游乔语似乎对杨怡寒也没什么反感,又那么说了,自己的心里面好像也平复了一些:“那行……那你坐下吧。但你少说话啊。” “嘁!你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坐下我就得坐下?我还不陪了呢!”杨怡寒瞪了杜浚升一眼,转而眯着眼睛笑着,“游大姐,我心领了。你是个好人。但我也不跟你俩这儿耗着、当电灯泡了。并且我还有事儿呢,待会儿在八卦街,我有一帮朋友找我玩去。我也不多待了。” “哦,这么回事……那,那你去吧……” “嗯。要是再有机会,咱们再见吧。” 杨怡寒对游乔语摆了摆手,又转过头抿着嘴看了看杜浚升,想了想,又扬了扬下巴:“‘秒’……姓杜的,你跟我出来。” “干啥?”杜浚升没好气地看着她。 “我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就在这说不行么?” “你跟我出来吧。跟我出来我再跟你说。” 杜浚升只好又看了看游乔语,游乔语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杜浚升才跟随者杨怡寒出了门。 可等到俩人真的站到了大街上后,杨怡寒却变得有些畏缩了起来。 “啥事儿,你就说吧。这么冷的天,让我就这么陪你在外头晾着、冻着?” 杨怡寒抽了抽自己鼻子,咂了半天舌头,才说道:“那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两百块就够了。” 借钱? 她也没个正经工作事由,哪有钱还给自己。其实杜浚升挺不想借钱她。 但看着衣着单薄的杨怡寒,杜浚升转念一想,这么个农村姑娘,长得又不漂亮、年龄也不大,独自一个人在F市,肯定也是举目无亲、且又遇上了点儿什么事情,才会想着管自己要钱的吧。 “你咋了?你要钱干嘛啊?” “咋说呢……我……我没钱了。完后,我现在也没有住的地方了……因为交不起房租么……现在我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天儿太冷,我就去贝勒河旁边找个桥底下待着了。” 杜浚升一听,登时又开始真心觉得眼前这姑娘可怜了起来。 可自己这情况,他就算是心再怎么善,他也没办法把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黑丫头带回家——没有缘由铺垫地带一个女孩子回家的话,搞不好自己都得被卢玉珠扒皮抽筋,要是卢玉珠再看到这个小丫头长得又黑、还有点兔牙、脸上又有那么一大块胎记,自己的妈妈怕是能疯。 又见杜浚升半天没说话,杨怡寒无奈地眼巴巴地看着杜浚升,再次乞求道:“我……我这人是不太会说话,而且我知道,从你第一天跟我见了面儿之后,其实你就挺烦我的……‘秒’……不对,杜哥……但我是真没招了。我在F市认识的其他朋友里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跟我一样也没工作、成天瞎胡混、且是比我裤兜子里都干净,就是又赌博又嫖姑娘又嗑药的,早把钱都花光了、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我也不多说,我就想问你借两百块——现在网吧的费用都便宜,更何况还有些黑网吧,我在网吧包宿一晚上、不喝饮料不吃方便面、光用电脑不上网的话,也就是五块钱到十块钱就能凑合一宿。你就借我两百块钱,我差不多这个月我就能熬过去了。这钱算我管你借的,将来等我有钱了,我肯定还你,行么?” 杜浚升挠了挠眉角:“不是……那……你之前在谁那儿拿的钱啊?我看你之前应该有生活费的啊?” 杨怡寒不禁把嘴一瞥,白眼一翻,说道:“是,我之前我爹妈,确实给我每个月都汇生活费;但他们现在不给了——至少这个月不给了。” “咋了呢?” 杨怡寒吸了吸鼻子,难为情地看了看杜浚升,又说道:“我家给家里的猪,新搭了猪窝棚,本来就花了一笔钱,还因为这个事儿,他们两个老鳖犊子摆了一桌席,完了家里钱就不够了……” “啥?不是……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啥?” 杜浚升懵了。他让杨怡寒再说一遍,是因为杜浚升从小到大真没听过给猪搭窝棚还得摆酒席的。 结果等杨怡寒再一说,才说明了真正的情况: “唉,你说你非问明白干啥!——我家,我姐,成亲结婚了!他找了个村里的倒插门女婿,那男的比我家都穷呢!完后,我爹妈那俩老鳖犊子,死要面子,明明没啥钱,还非要给他俩,再在我家土胚房旁边又盖了个砖房、搭了个小院子!然后,他俩还出钱在村里摆了一桌大席!妈的,红包没收上来几个,却招来了一帮吃白食的……这不跟‘给猪搭窝棚摆席’一回事么?” “哦,这么回事儿啊,哈哈……” 听了杨怡寒的解释,杜浚升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道: “那你之前那个小地方,真就不让你住了?那你那些东西呢?我记着我……我那会,去你那儿的时候,我看你屋里明明还有些东西是能换钱的啊——比如你板床下面那好几双没人穿的男士皮鞋和运动鞋;还有那么一大堆旧杂志旧书呢,上面就落了点灰而已,放网上也好、周六周日你去旧物市场也好,应该都能卖钱的;另外,我记着你自己不还攒了好多硬纸壳和塑料瓶、跟易拉罐的么?都哪去了?” “都被撇了……”杨怡寒微微含着下巴、低着头,眼睛却大睁着、抬着眼珠看着杜浚升,却没有一丝丝的委屈或者悲伤,整张脸看起来麻木得很,显然是一副被人欺负惯了的表情,“全都被我房东那个老逼头子,找了个大货车,一堆儿给拉走了……都不知道拉到哪去了。就连我的好几件衣服、被褥啥的,也全都拉走了。” “还能这样……”杜浚升听了,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你即便是没交上房租,他也没权利丢掉你的东西啊!要不要我帮你找找人,找找免费的法律援助啥的?” “那倒不用了……我不乐意跟地方党团联盟那帮人、或者某个律师事务所的人打裢裢。见着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我就烦……你就借我点钱就行了,杜哥。” “哼,平时一口一个‘秒射’,现在想起来借钱了,管我叫‘哥’了,是吧?” 杜浚升皱着眉头瞪着杨怡寒。 杨怡寒羞臊地低下了头。 但杜浚升皱眉头,并不是因为这个小黑丫头给自己取了那么个侮辱性极强的绰号——那次自己太过猴急,所以也确实只能怨自己;杜浚升难办的是,今早他出门的时候,总共就拿了八百块钱的现金,银行借记卡完全没带着——从自己小的时候,卢玉珠就连教育带监督他:除非是确定当天要取钱,否则借记卡或者存折,是万万不能带在身上的,取完了钱后,不管原本接下来打算去干什么,都必须把借记卡或者存折先拿回家再说——这么多年过去,杜浚升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式的习惯了。 而他刚才连挂号、带开药,就已经花了差不多三百块,至于剩下的五百块钱,杜浚升原本是寻思趁着快过年,给自己和卢玉珠多买两件新衣服的。 但他思忖片刻后,还是把钱包里剩下的五百块钱,外加刚刚拿完药、又付完了这顿早午餐后找回的钢镚,全都塞到了杨怡寒手里。 “拿着吧——让你不早跟我说!今早故意跑到我家小区院门口来,压根儿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你要早说的话,我提前还能多取点。” 杨怡寒顿时傻了。 她只知道杜浚升这人一直是挺烦自己的,但为人又没什么主见,所以杨怡寒就喜欢赖着他、讹着他,但没想到真到了紧要的情况,他会对自己这么好。 握着这一手钞票和硬币,她的反应,则是又惊又吓: “哥……这、这也太多了!我……我不要你给我这么多!就两百就行!你……你、你借我这么多,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还上啊?” “废他妈什么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着,杜浚升一点点帮着杨怡寒把钞票和钢镚分别踹到了她浑身上下的不同口袋里去,并悄声说道:“赶紧揣好了!别被小偷盯上再都给摸了,这年头小偷可老多了……你这外套里面有兜吗?揣里面点儿!” “哥……我……” “别啰嗦了。我身上也带没多少钱,就这些了。你省着点花吧。至于说,你现在要是暂时还不上,就以后慢慢再说吧。” 杨怡寒抽了抽鼻子,对着杜浚升猛眨了眨眼,迟疑片刻后,她才咬着牙说道:“大傻逼!你他妈的真是个大傻逼!” “不,你啥意思?我借你钱了,你还骂我?” 杜浚升也懵了。 杨怡寒接着瞪着眼睛、抽着鼻子,咬着牙追问道:“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 杜浚升听了,撇撇嘴笑了:“你可拉倒吧——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就你这样的,你能骗谁啊?” “嘁!你之前还不是被我给骗了,以为我是个‘白富美’,才来见我的?” “我靠,没你这么聊天的……总揭人短,有意思吗?” 看着杜浚升窘迫的模样,杨怡寒又不禁笑了出声:“哈哈哈……”然后很正式地给杜浚升鞠了一躬,“谢谢你了,杜浚升。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没办法,这是在大街上;要是这会儿人少的话,我真想给你磕一个。” “拉倒吧……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少损我两句就行了。行了,你不是还要找你的那些‘朋朋友友’的一起出去玩么?你去吧。” 杨怡寒抿了抿嘴,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喷瓶,还有一粒仍嵌在塑料板壳里的小蓝片,随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餐馆里此刻低着头吃着馄饨、看着手机的游乔语,并迅速地把那只小喷瓶和小蓝片塞到了杜浚升的手里。 “我也没啥给你的,这个你拿去——我从我一在药店打工的朋友那儿要来的。” “……这是?” 杨怡寒接着说道:“你赶紧,趁今天,搁这游大姐身上用了吧!蓝药片是给你用的,你不是容易‘秒’么?这个玩意老有效果了!最新型的!下肚十分钟就能见效!小瓶里的东西,是给这姐姐用的——不是口服的啊,是往身上抹的:抹咂头上也行、抹屁眼上也行,但最好是能找机会抹屄口‘饺子皮’上或者屄洞里头——只要一抹上,保证里头又热又痒、那屄水流的哗哗的,不跟老爷们儿肏上至少一次,效果肯定是不会退的——这个你就信我吧,我之前自己试过,绝逼不吹牛、不扒瞎。” 其实,这会儿的杨怡寒没好意思补上一句:这小蓝片和这小瓶,今天本来都是为自己和他在一起准备的。 杜浚升也没往那上去想,只道是自己给了她那么一笔钱后,她对自己的报答。可她却撺掇自己,要把这些东西用在游乔语的身上…… “不是,你让我,跟她……那个?” “对啊。我说姓杜的,你真当我是缺心眼儿?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俩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么?刚才从医院里出来、下楼,再到刚才吃饭的工夫,我早都发现了,你还得意着人家,而她其实也还稀罕你。” ——这一番话,说得杜浚升心里痒痒。 “这……这不好吧?我刚刚不都告诉你了么?人家都已经订婚了啊!我这不是缺德么?” “去他妈的‘德’不‘德’的!积德能怎的?缺德能怎的?我问你,‘德’这玩意,能让你当饭吃、还是能让你当娘们上了?” “不是……那再者说了,人家后天早上就回加拿大、再回来都不一定猴年马月了,我就算是……就算是缺德了,我把这些玩意都用她身上,又能怎的?” “呵呵,你这家伙啊,我看你就是担心的太多了,才会得上那个什么让你成天乐呵不起来的病!反正这事儿看你了。上过一次,哪怕就一次,总比这一辈子都没上过、再在心里念叨一辈子强吧?而且,她如果不跟她在加拿大的爷们儿提、你不提——当然你也够不着,那她爷们儿不知道,又怎了?就跟你上过我、完后我刚才也没跟她说、你也没跟她说,她不是也没看出来咱俩磕过炮么?那句话咋说来着,叫……‘今天咋的了’,完了‘今天就醉了’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啊对,就这句。都他妈文词儿……有文化是挺好。你自己看着办了。我滚了。” 杨怡寒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消失在了人丛里。 这一天之后,杜浚升就有好一阵子,再没见过这个小黑丫头。等再见面,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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